第88章
  来到大门口,果然是这园子的旧主人,见我出来,先是一笑,我忙请他进去,却被他万分推辞,我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便明了几分,道:谢大哥,你我也算是熟人,有甚事不妨直言。他看了我一眼,这才告诉我,原来是生意资金周转一时青黄不接,急着用钱,已经将家族亲朋一一拜访了,无奈战乱迭起,却还是凑不齐这笔款子,这才想将那张黄花梨螺钿敞厅床寻个人家卖了,好将资金凑齐。想到这张床本就是秋水落霞居里的旧物,索性来这里碰碰运气。我笑道:这个好办,您的床自己留着,我恰好要远行一趟,糕点铺子里还剩了些本金,若是不嫌弃,您先拿去用吧。谢大哥一听,忙摇头道:这可如何使得。我道:战乱时期,本应守望相助,若是我姐姐在此,她也会这般做的。谁知,无论我怎么说,谢大哥还是不肯答应,我无奈一笑,只得点头应允。我道:您进来且略等等儿,我去取钱。
  一番忙碌,我将听雪庐阁楼收拾清爽,谢大哥便唤小厮将那张床抬了上去,临走前道:你们姊妹俩居然只是将阁楼当了储物间么?我点头道:是啊,我瞧这外墙是用粗心竹搭好的,想来不隔寒,就将它当了储物间,有什么问题?谢大哥这才将听雪庐阁楼之用告诉了我,原来,这阁楼用粗心竹建造,乃是特意为之,为的便是能够在下雪天拥炉听雪,风雪之夜,若坐在这听雪庐阁楼,密雪声堪比碎玉......
  当夜,我将谢大哥的这番话对师姐讲了,又说他还为我们留下了几坛木樨荷花酒,师姐点点头道:他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累他又为我们整治这些东西。我道:那荷花酒还没有开封,想来不日便要动身,不如今晚就尝尝儿?见师姐点头,我忙不迭去储藏室取酒了。
  我回到房间,师姐已取了两个金菊花杯来,我提着酒坛,道:楼上反正也快要收拾好了,咱们上去吃。两人来到阁楼,将酒放在小几上,先吃了两锺,但觉芳香清冽,又有丝丝的甜味儿,不似平日还需筛杯的俗物,我摇头道:这个小杯不过瘾,好媳妇,我央你央儿,将妈妈送我的那对儿大银衢花杯拿来盛酒可好?
  师姐道:还没有吃完饭,你就先喝上来,吃了也不怕脸红,教大家看了笑话儿。我闷声道:好容易才得这么些个好酒,你又不准我吃个尽兴。师姐没法子,只好去将银杯取了来,我将杯子满上,递给师姐,师姐瞧了我一眼,无奈一笑,我见她不同我计较,笑眯眯凑了过去,道:好媳妇,你也再来一杯。师姐道: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脸。我满饮一杯,道:媳妇说什么便是什么,容我吃最后两锺儿。两个在屋里正饮着,只见襄儿敲门进来。见我和师姐正吃酒,说道:好啊,你们每自在吃的好酒儿,蝉衣伯母还要我过来喊你们吃饭,我这就告诉她去。我忙将人拉住,道:莫要告诉别人去,这是我央你龙姊姊陪我吃一锺儿的,你若是乖乖的,我让你也喝一锺儿如何?小郭襄眼珠子转转,伸出两根手指,师姐没忍住笑着对我道:你瞧这个小机灵,甚时候学会讨价还价了。我道:还不是你和妈妈惯出来的。师姐这时又拿了一个金菊花杯来,倒了一盏,道:小孩子家家,什么不学,偏要和这只醉猴儿学饮酒。小郭襄道:好甜的酒,龙姊姊你也吃一锺儿。师姐抚了抚襄儿长发,柔声道:你吃,我前面瞧瞧去,饮完这杯,莫要让你燕姐姐再饮了,仔细妈妈看到又生气。说着,提了灯笼前去了。
  小郭襄这时左看看右看看,我道:这是你第一次上楼罢?只见她点点头,道:这竹室着实有趣,赶明儿回家我也央爹爹给我搭一个。我道:若是喜欢,今晚便在这里歇息。襄儿待要答允,却又道:不日便要启程了,我想陪陪蝉衣伯母,她一个人回南疆,只怕要落寞好些。我看她如此体贴可人,心中滚过暖意,摸着她的头,道:襄儿,你真是个好孩子。襄儿枕着手臂,斜斜地望着我,狡黠一笑:那燕姐姐让我再吃一锺儿。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却把师姐先前泡好的木樨芝麻薰笋泡茶递与她,道:小丫头,你可不能再吃了,喝口茶儿罢。那襄儿接在手里,呷了两口,就放下了。这时我点起灯笼,道:你龙姊姊该着急了,下去罢。于是两人相携下楼。
  燕姐姐,襄儿忽然摇着我的手,我嗯了声,她继续道:我发现一件事。我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强忍笑道:什么?
  阿轩这几天总往咱们家跑,他来的时候老是偷看你。我道:你这个妮子,什么时候竟然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事情。阿轩和我有过一些渊源,那还是救你的时候......襄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原来那会儿他就被你抱过啦?我点点头,襄儿瘪瘪嘴,道:那你是先抱的他还是我?我望着她的小脸,伸手拍拍她小脑袋,道:自然是我们襄儿了。襄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对啦!阿轩可以喜欢你,因为你对他有恩,但是你最喜欢襄儿是不是?我哈哈一笑,道:自然。
  第81章
  来到前厅,却不见一灯大师的身影,我问道:怎地一灯大师没有下来?李师姊将我拉到一边,悄声道:大师旧疾复发,现在正休息着。我心中沉了沉,知道是前不久受的内伤还没有康复。这时蝉衣伯母道:小川,我给大师开了个方子,里面有几味药材已经有了,只是缺两味,我写在单子上了,吃过饭,你按五副的药量抓些回来。我接过单子,道:知道了。
  且说饭毕正要出门,抬头忽见天色阴晦,风中隐隐送来些许潮气,心知不妙,索性施展轻功,抄了近路去离家最近的养荣堂抓药了。哪知掌柜从药库回来,告知我其中一味药本就昂贵稀少,此时已经存量不足,我急道:王掌柜,你我也算熟人了,您能不能想个法子,家里人等着急用。那掌柜见我着急,便遣了个伙计去最近的分号拿药,约莫一更时分,终于将五副药的药量凑齐。我告别了王掌柜,空中半雨半雪下来,落在衣服上都化了,不免提气奔了起来。
  回到家,将药材交给裘千尺,一迳往听雪庐去。哪知师姐就在门口提着防水灯等着,见我回来,一面替我拂去身上雪霰,接了衣服,忙把人往浴房推。我问:襄儿睡下了?师姐道:那孩子等不回你,雪又下得大了些,我怕她着凉,刚才送到妈妈那里了。我握着她的手,那手此时无比冰凉,我心疼道:你光知道怕那小丫头着凉,你可曾顾惜自己?师姐笑道:也没有出来多久,哪里就把人冷死了,你快些沐浴吧,我回去等你。
  回到房间,桌上放着一杯泡好的茶,我呷了一口,搁在桌上,师姐问道:买药怎么去了这么些时辰?我将过程与师姐说了,师姐沉吟一会儿,道:如此一来,不如将行程往后略推一推......我点头道:我方才便这样对慈恩师父说了,他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两人正说着,忽听窗扇被风刮的作响,我过去将窗扇关好,忽见雪势又盛了几分,我心下一动,转身对师姐道:师姐,阁楼上小铜炉也安排妥当了,你我现在上去瞧瞧?师姐显然也对那竹楼听雪很感兴趣,于是拿了两人的斗篷,一迳往楼上去了。
  两人坐在窗前榻下,只见雪洒窗寮,冰花片飘,初如柳絮,渐似鹅毛,那雪花被寒风挟着,拍打着竹楼,唰唰似数蟹行沙上,细听时,果真如风摇玉铃儿般。正是: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烛生花。师姐见雪下在园中红梅上甚厚,下榻来,教我把小柜里的瓷坛拿出来,她要扫雪烹茶。我忙不迭穿靴戴帽,道:这等小事儿,何必烦你,你回屋里等等儿,我很快就来。师姐却道:我同你一起。
  一人捧着坛子,一人用特制的小刷扫着花上薄雪,说笑间,不觉已满积了一小坛,师姐将我帽檐上的雪花拂去,道:很是够了,只怕明日给大家煎茶也是绰绰有余了,辛苦你了。我笑吟吟地望着她,约莫是吹了点风的关系,师姐的脸颊此刻白中透红,我心下欢喜,就要凑过去,师姐忙躲闪道:仔细跌了瓷坛!我将坛子搂在怀里。一手牵了她,两人快步回到屋里。出屋前师姐特地又点了只小炉子,炉安兽炭,此刻烧得正好,我从柜中取出前不久才得的新茶,化水烹茶,屋内茶香盈盈,我和师姐拥炉坐着,两人都对这胡桃夹盐笋泡茶赞不绝口,从前竟没想到用雪水煎来的滋味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