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满心虽想瞧瞧冢中古琴到底是何等模样,但毕竟不敢冒犯前辈,于是抱膝而坐,迎风呼吸,胸腹间清气充塞,竟似欲乘风飞去。忽听得山壁下咕咕咕的叫了数声,俯首望去,见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踏足□□,正自纵跃上来。它身躯虽重,但腿劲爪力俱十分厉害,顷刻间便上了平台。
  那神雕稍作顾盼,向我点了点头,叫了几声,声音特异。我笑道:雕兄,只可惜我没公冶长的本事,不懂你言语,否则你大可将这位独孤前辈的生平说给我听了。神雕又低叫几声,伸出钢爪,抓起琴冢上的石头,移在一旁。神雕双爪起落不停,不多时便搬开冢上石块,露出了一个长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古琴,这张琴造型朴拙,细看时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大气磅礴之感,这张琴只有五根弦,翻开背面,有两行小小的篆字,我凝神看去,右首一行刻的是李太白的秋风词末一句: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第二行只写着四个字:枯木龙吟。我心道:想来独孤求败前辈的知音去世,令他感叹世间再无人能有资格听他抚琴一曲,故而才将自己的古琴埋葬于斯。这才隐隐明白了前辈为何在那石块上感慨知音难逢,我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有一天我先师姐而去,师姐也会为我这样做么?一时竟有些痴了。
  神雕我见我出神,低鸣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雕兄,这古琴想必是前辈的心爱之物,你今天带我来此处,是想告诉我,前辈他其实也有过知己,并不孤独,对么?说着便要将枯木龙琴放回琴匣,哪知神雕又低鸣一声,声调颇为急切,我动作一顿,疑惑不解地看着它。只见它抬起前爪,示意我抬起琴匣,我只好将木匣子从土坑中捧出,结果看到了土坑之下竟又是一层石板,我心中一惊,难道这琴匣之下别有洞天不成?
  这样想着,手中动作自然不停,不一会儿,一块儿完整的石板出现在眼前,上面的字迹也渐渐全部显现: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未被于庶民。然陈胜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为吾之挚友长风玉特作诔文,聊表心意。
  剑魔独孤求败。
  我越看越心惊肉跳,原来这琴冢竟是独孤前辈为他的挚友长风玉而建,那长风玉出身一个叫天玑阁的神秘组织,他自幼精通音律,一把焦尾可谓是无人不知。长风玉到了弱冠之年,非常喜欢与江湖人士结交,后来偶然遇到剑魔独孤求败,两人一见如故,便相携一同在江湖游历。后来长风玉应家族要求回到蜀中,两人约定来年再见。独孤求败在他二十岁生辰时特别请当时的大宗师制作了这把枯木龙吟,到了约定之期,两人相见,长风玉对这张琴爱不释手。后来不知怎的,长风玉与家族决裂,自此他与独孤求败结伴,踏遍了名山大川。只可惜长风玉有一次山中遇雨,染上了风寒,从此竟一病不起,最后死在了独孤求败的怀中。独孤求败心有戚戚,便将挚友琴谱与古琴一并埋葬于此,而自己心如死灰,不久之后便病重不起,为了让后来人知晓这张琴的渊源,特地将两人的故事刻在了这块石板上。
  我看完浩然长叹,心道:孤独前辈竟然是如此的性情中人,真是可叹可敬!打开石板,果然见下面有一个银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本古琴谱,一枚雕琢着古朴花纹的青色玉佩。神雕又低鸣一声,我愣了一下,随即领悟到它的意思,笑道:雕兄,你是想我学会了这上面的曲子,为你弹奏一曲,对也不对?神雕点了点头,我心想:这位雕兄一定是也听过长风玉抚琴,它知道我也懂得一些音律,所以想要我将琴曲学会。它必然是非常想念那两位前辈。想到此处,心中一阵不忍,我道:好,既然如此,那燕凌川便收下这琴谱了。我将玉佩小心放回原处,又将土坑恢复原状,起身回去时,天已尽黑了。
  熄灯休息时,我盯着黑暗想到:师姐既说须十六年后方得相见,这漫漫十馀年中,我何不取各派所长,自成一家?天下武功,都是由人创造,别人能够创得,我为何就不行?若十六年后那巫医谷谷主为难我们,那我便凭一把剑将师姐救出来。想到此处,眼前登时大现光明。自此而后,我抛去了往日浮躁怠惰,日日夜夜勤修内功,精研剑术,每日黄昏时,便取出古琴与琴谱,为雕兄抚琴一曲,不知不觉半年已过。
  说来那长风玉确实可称为天才,这琴音之中,竟然还隐隐有着安抚人心、增加内力的奇效,白日里我苦练剑术,出招免不了凌厉狠辣,时间一长,确实对自己的心境会有影响,但是只要我抚琴一曲,不仅再没有了白日的心浮气躁,连自己的丹田都会出现一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这一日天下大雪,神雕欢呼一声,跃到旷地上,展开双翅,卷起一股劲风,将雪片吹了开去,我心念一动:冬日并无山洪,雪中练剑也是绝妙法门。但见神雕双翅卷动之力越来越大,雪花下得虽密,竟没半片飘落身上。我一时兴起,提起木剑,也到雪中舞了起来,每见雪花飘落,便以剑风荡开雪花。这雪一连下了三日,我每日均在雪中练剑。到第三日下午,雪下得更加大了,我正凝神挥剑击雪,神雕突然挥翅向我扫来,立时想到:雕兄今日又在和我练剑了,我若练不成木剑,如何对得住雕兄一番美意?而这番旷世难逢的奇缘,又怎能任他白白错过?便打起精神,又和神雕拆了数招。
  眼见天寒地冻,与师姐分别将届周年,我道:雕兄,我欲去南疆一行,今日和你暂别。携了无双剑,出谷而去。一人一马,一路向南。南疆气候与中原大相径庭,越往南,气候竟渐渐温暖起来,我走的时候身穿棉袍,此刻却只着一袭轻衫。
  我先去了一趟沧龙山通天峡,只见师姐当年所制藤条依旧在崖边悬着,我盘腿坐下,远望着巫医谷的方向,心想:不知师姐此时在做什么?她可知道我又来到了南疆?就这么出神许久,不觉已痴了。
  凭借着精准的记忆力,我找到了那棵翠竹,一年已过,它又拔高些许,那两行刻字原本只需要平视,现在却需要我仰望了,我就那么立着,眼中只剩下了那两行字,脑海中浮现着这些年同师姐在一起的过往,一时心中戚戚,眼前不觉再次朦胧起来。我突然抽出无双剑,手中翻飞不停: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师姐,只盼你能够看见,盼你,莫要忘了我。
  第61章
  我在林中呆了整整三日,没有看见任何巫医谷弟子,心知他们定是知道我来了,所以故意避而不见。这样一想,顿觉相见无望,想起裘千尺说自己和蝉衣曾在巫医谷外的一处药庐居住,自己在这里晃荡了数日,也算是对地形有了些了解,心想不如就去找一找那药庐,这边天气多雨潮湿,能有一个避雨之所再好不过了。
  南疆多瘴气,临行前我找了几枚解毒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每到瘴气多的地方便在口中含一粒,哪知这几日沧龙山瘴气奇多,丹药很快便被吃完了,这日来到沧龙山的一处山坳时,脑海中已是昏昏沉沉,我掐了一把虎口,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这瘴气弥漫之处倒下。强撑着一口气翻遍了沧龙山的几座山头,终于在临近天黑之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房屋的轮廓。定睛看去不禁大喜,不是一座药庐又是什么?加快脚步往那山坳走去,脑中已是愈发沉重,我拖着步子来到门口,推开树篱,见窗户里一丝光亮也无,想来是那巫医谷的人最近并没有到这边来采药,这样一想,心中松了口气,直接推门而入,哪知刚一推开门便听到一声冷喝:谁!我一惊,紧接着鼻尖飘过一阵奇香,便人事不知倒在了地上。
  悠悠转醒时,天光已是大亮,我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儿,回想着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这时耳边响起了脚步声,我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盲眼老婆婆端着一碗药,微微颤颤往我这边走来。我忙挣扎着起身,登时感到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隆的一声,整个人摔了回去。
  你中了巫医谷的五彩迷瘴,能保住小命是你的运气。声音里冷冰冰的,说着将药碗一搁,转身便要离去。我半撑起身子,问道:多谢前辈相救,请问前辈可是巫医谷中人?那老婆婆脚步一顿,道:不是。我失望地躺回去,心头的酸涩一阵强似一阵,听到门闭上时,眼角落下泪来,还道找到当年的药庐后,能守株待兔那般等一等巫医谷的人出现,看看能不能问出点消息,哪知这药庐早已变了主人。我望着桌上那碗渐渐凉透的汤药,心下一片灰意,索性将飞瀑连珠拿来,指尖拨弹着几声不成曲调的音符。
  这时那老婆婆又走进来,听见我下床的动静,走到桌边摸索着药碗,忽然恶声恶气道:怎么?连老婆子给你的药也不吃么?是怕有毒么?我只好解释了一番,老婆婆冷哼一声,道:你不吃便不吃罢,出了这百草庐,你是生是死再也与我无关。我听了这话,拿上琴就要出去,忽听得她道:等一下。我转过身,疑惑地望着她,只听她道:你这琴倒是件稀罕物,南疆这地方人烟稀少,不如给老婆子留下解闷罢。我道:燕凌川对前辈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可是这琴是我的......心上人留下的物件,恕晚辈不能满足您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