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暗暗寻思:师姐说过,要我永远听她的话,我自是永不违背她的心意,可是她这番离去又是什么意思?抬起头来,低声道:师姐,师姐,你为何不肯出来与我相见?你到底与那巫医谷达成了什么约定呢?眼望着这片竹林,隐隐约约间见一个白衣姑娘手持无双剑正与别人打斗。我大叫一声:师姐!一定神,哪里有师姐在?只见一片片的竹叶随风飘荡而已,可当我又紧走几步,却发现当真有一把剑立在地上!我将那剑拔起,不禁胸口腾的一震,这正是无双剑!剑既在此,师姐方才必定是到过此处了。这时,眼风忽瞥见剑旁的一棵翠竹上被刻下了两行字:
  十六年后,在此重会,珍重万千,勿失信约。
  小龙女嘱咐师妹燕凌川。
  我痴痴地望着那两行字,一时间心慌意乱,实不明是何用意,心想:师姐约我十六年后在此重会,难道她真的要在这巫医谷中待十六年?难道这便是救回我的代价?我越想心绪越乱,身子摇摇欲坠。我在竹林又留了数日,始终再没得到师姐的半点音讯踪迹,深知再等也无用,带了无双剑,飘然离开了南疆。回到古墓,但见往日生活痕迹,却只有徒增神伤而已,一狠心,自己竟一掌封了石门,只带了一把弓,一张琴,下得山去了。
  下山后我又去了一趟玉器铺子,庄叔先我回到中原,见我回来,他自是惊喜不已,当被问及自己的打算时,我不禁一阵迷茫,心想:天地之大,从此我却没有了一个家,也没有了师姐。庄叔见状,便道:这样吧,我带你山里去见一个我的老朋友。我疑惑道:您的老朋友?庄叔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这老朋友,我这身武艺可全是拜我这位老友所赐呢!我心想:反正也没甚去处,不如就随庄叔一齐去罢。两人当下收拾行囊,觅路赴荒谷而去了。
  一路上,庄叔才跟我道出了这位老友的实情。原来,他的老友居然是一只大雕,这只雕乃是剑魔独孤求败所养,那年他独自出来游历,无意之中见四蛇一雕在林间打斗,见那大雕渐落下风,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前去助力,那大雕对他救命之恩感念于心,竟将他带到了当年独孤求败的隐居之所。不想那大雕曾相伴独孤求败多年,扑啄趋退间,早已有了武学家数,庄叔想到这多半是因独孤求败寂居荒谷,无聊之时将这雕儿当做了过招对手。庄叔大喜,加之一人一雕脾性相投,庄叔一留便是数月,将雕儿身上的招数都学了个遍。
  我们行近剑魔独孤求败昔年隐居之所时,庄叔便纵声长啸,边啸边走,过不多时,只听得前面山腰中传来呱呱鸣声。一抬头,见神雕蹲在一株大树之下,双爪正按住一头豺狼,那雕身形什巨,站着高逾常人,形貌狰狞,全身羽毛疏疏落落,似是给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黄黑,显得颇脏,但锐挺若钢,显得十分坚硬,模样与桃花岛上的双雕倒也有五分相似。这黑雕钩嘴坚利,头顶毛秃,却生着个血红的大肉瘤,世上禽鸟千万,我从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这雕双腿奇粗,伸出羽翼,却又什短,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雄骏气概。
  神雕见到庄叔,放开豺狼,大踏步过来。那豺狼死里逃生,夹着尾巴钻入草丛。庄叔抱住神雕,一人一禽,什为亲热,那雕儿见我跟在庄叔身后,望着我哇哇哇连叫三声,庄叔哈哈一笑,道:雕兄,我来为你介绍一个人,她是我的侄女,这次我和她带了美酒前来看望你。我听它此时鸣声中略带柔意,慢慢走近。道:雕兄,你神力惊人,佩服,佩服。神雕低声鸣叫,缓步来到我身边,伸出翅膀在我肩头轻拍了几下,我见此雕如此通灵,心中一喜,也伸手轻抚它背脊。庄叔见我与它甚为投缘,不禁啧啧称奇,神雕低鸣数声,咬住我的衣角扯了几扯,随即放开,大踏步便行,我和庄叔便跟随在后。神雕足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疾如奔马,我施展轻身功夫这才追上,暗自惊佩。那雕愈行愈低,直走入一个深谷之中。又行良久,来到一个大山洞前,神雕在山洞前点了三下头,叫了三声,回头望着我们。
  庄叔道:这便是独孤求败前辈的隐居之所了。我点点头,心道:这却不可少了礼数。于是在洞前跪倒,拜了几拜,说道:晚辈燕凌川前来叨扰。那雕拉了我衣角,踏步便入。
  这洞其实什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更无别物。神雕向洞角叫了几声,我见洞角有一堆乱石高起,极似个坟墓,心想:看来这便是前辈的坟冢了。一抬头,见洞壁上似乎写得有字,尘封苔蔽,黑暗中瞧不清楚。打火点燃了一根枯枝,伸手抹去洞壁上的青苔,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什细,入石什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看那三行字道:
  纵横江湖三十馀载,杀尽仇寇奸人,败尽英雄豪杰,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我将这三行字反来覆去的念了几遍,既惊且佩,亦体会到了其中寂寞难堪之意,心想这位前辈奇士只因世上无敌,只得在深谷隐居,则武功之深湛精妙,实不知到了何等地步。此人号称剑魔,自是运剑若神,名字叫作求败,想是走遍天下欲寻一胜己之人,始终未能如愿,终于在此处郁郁以没,缅怀前辈风烈,不禁神往。这时庄叔道:小川,我去外面拾些干柴,你在此等我。说着便离去了。
  我独自对这几行字出了一会神,对这位前辈异人越来越仰慕,不自禁的在石墓之前跪拜,拜了四拜。神雕见我对石墓礼数什恭,似乎心中欢喜,伸翅又在我肩头轻拍几下。
  我想到不过数月,自己却已自生入死,自死出生,悲欢聚散,经历了无数变故,只可惜神雕不会说话,否则大可向它一吐心怀。如此数日,我和庄叔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这日清晨,庄叔道:小川,咱们也住了些时日了,今日就要离开啦。我一惊,道:就要走了么?庄叔道: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见我点头,庄叔倒也不计较,便道:也好,这雕儿与你如此投缘,你不妨多待些时日,到时候再回终南山不迟。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你的武功花样什多,既包括古墓派,亦有全真派和洪前辈的打狗棒法,不是我倚老卖老,博采众家固然什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你在这里既然要多留些时日,不妨仔细想想这个问题。
  这些话让我若有所思,我学的每一门功夫都着实了不起,但是实际上自己不过只是初窥门径,而没深入,遇到此等对手,施展出来固然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但是遇见绝顶高手,却不免相形见拙。我低头凝思,觉得庄叔这几句话实在是当头棒喝。送庄叔离开时,那神雕颇为不舍,庄叔伸臂搂住神雕脖子,与它亲热一番,道:雕兄,我这侄女就托付给你了。神雕闻言,鸣叫了几声,声音中什有安抚之意,庄叔哈哈一笑,便策马离去了。我和神雕结伴而居,兴致来时,我便抚琴一曲,这张飞瀑连珠素日为师姐喜爱,跟着听了这些年,自己也早已熟悉了基本音律。那神雕果真不似凡物,每当我音调出了些许偏差,它便会低鸣几声示意,日子一长,琴技不觉有所提升,更令我对它刮目相看。
  第60章
  这一日见洞后树木苍翠,山气清佳,便信步过去观赏风景,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峭壁之前。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馀丈处,生着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便似一个平台,石边隐隐刻得有字。极目上望,瞧清楚是琴冢两个大字,我敬佩之心起:独孤前辈果真是文武全才,这里原来是他埋琴之所。走近峭壁,见石壁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全无可容手足之处,不知当年那人如何攀援上去。
  瞧了半天,越看越神往,心想他亦是人,怎能爬到这般高处,想来必定另有妙法,倘若真的凭藉武功硬爬上去,那直是匪夷所思了。凝神瞧了一阵,突见峭壁上每隔数尺便生着一丛青苔,数十丛笔直排列而上,有几处生的却是短草。我心念一动,纵身跃起,探手到最低一丛青苔中摸去,抓出一把黑泥,果然是个小小洞穴,料来是独孤求败或旁人当年以利器所挖凿,年深日久,洞中积泥,因此生了青苔。我心想:左右无事,便上去探探那琴冢,展开古墓派轻功,再窜上三十几个踏足□□,便窜上了平台。见大石上琴冢两个大字之旁,尚有两行字体较小的石刻:
  知音其难哉!
  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我又惊又叹,先前只觉这位前辈傲视当世,独往独来,哪知他也会有知音难遇之惑。我瞧着两行石刻出了一会神,低下头来,见许多石块堆着一个大坟。这坟背向山谷,俯仰空阔,别说剑魔本人如何英雄,单是这座琴冢便已占尽形势,想见此人文武全才,抱负非常,但恨生得晚了,无缘得见这位前辈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