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方美人不解其意,但知道要权贵的欢心,最要紧的就是温顺,方才姮沅与谢长陵吵架的惨状可还在前头,方美人虽耻笑她没脑子,却不愿让自己步了姮沅的后尘,便忙架起琴。
  隔着紧合的门扇,谢长陵脱了衣衫,浸在浴桶里,热水只到腰身,宽阔的骨架上,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胸口饱满,腰腹紧实,这幅场景无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血脉偾张。
  谢长陵展开修长的双臂搭在桶沿上,越听方美人的琴音,便越是怀念姮沅的琴音。
  那般有生机,暖意融融,青草芳菲,百花争妍,肥鳜跃水,闭上眼,似乎到了桃花源。
  方美人弹不出这样的曲子。
  因为她这样的人不会相信桃花源。
  只有姮沅,这样愚蠢的小娘子,相信着桃花源,以致于蠢兮兮地为了个快死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奉献自己。
  谢长陵用沾水的手掌将发往后撸去,随着宽大的手掌上移,依次露出薄直的唇,挺直的鼻,高深的眼窝,还有乌黑的、茫然出神的眼。
  谢长陵竟然也会有迷茫的时刻,若让旁人知道了必然要大吃一惊。
  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最终才无奈地确认了自己就是在嫉妒谢长明。
  嫉妒只会弹琴作画,处处比不上他的谢长明却得到了他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第24章
  ◎方美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另一个姮沅。◎
  姮沅对镜梳妆,将轻薄的脂粉拍在嫩颊上,枝头的栀子开得正闹,重瓣层叠的花朵将枝丫压得低沉,恰好送进窗内,暗香浮动。
  玉珠昨夜听着锁春园那儿传来的琴音许久未睡,原来是嫌吵,后来等琴音熄了,心里就更吵了,担忧了半宿,熬出眼底半片青色,终于等到天明,便迫不及待去寻素日的姐妹打听昨晚的动静。
  现在她便趁着给姮沅梳妆之时,精神饱满地将最新鲜的消息说给姮沅听:“昨夜大司马就听方美人弹了几回曲子,后来就叫她回去了,似乎还觉得她弹得不好呢。”
  她撺掇姮沅:“娘子不是也会弹琴?奴婢替娘子去寻把古琴来罢。”
  姮沅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大司马连方美人的琴艺都看不上,我何苦去自讨没趣,丢这个脸。”
  玉珠一想也是,便问姮沅:“除此之外,娘子可还有能拿得出手的技艺?”
  姮沅摇了摇头。
  其实她还会些字画,也是谢长明教她的,可谢长明教她这些是要她开阔眼界,陶冶情操,而不是与人争奇斗艳。
  姮沅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便都说不会。
  玉珠有所失望。
  姮沅不在意,她打听了,谢长明那儿的人参仍是供着的,就轻松了不少,懒得理会那些美人的事,只闭着院门自寻其乐。
  谢长陵却来了。
  姮沅正在用晚膳,膳房做的清口小菜酸辣脆爽,她就着粳米粥吃了大半盘,倒是将花菇鸭掌、炒珍珠鸡这些荤菜撇在一边不顾,谢长陵蓦地出声道:“这般挑食。”
  唬了姮沅一跳,她捧着粥碗抬头,见谢长陵掀了帘子,正站在帘栊处,着丝衣外袍,淡着神色看她。
  姮沅讷讷起身。
  帘子放落一阵连绵的脆响,谢长陵撩了长袍,上得坐榻,姮沅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最后一碗粳米粥舀给谢长陵,谢长陵不客气地将剩下的小菜都拨到他的碗里。
  姮沅敢怒不敢言,只越发觉得她与谢长陵不合,只要他出现,就喜欢为难她,她保管没好事。
  谢长陵的胃口不佳,就着开胃的小菜也只吃了半碗粳米粥就作罢,女使捧进盥洗盆,谢长陵净完了手,擦着帕子呢,突然问道:“哪来的香味,倒不是熏香的味道。”
  姮沅今日就没叫人点香,若说屋内还要哪处香,应该只有美人耸肩瓶里那一株枝丫错落有致的栀子花了,她便指了指。
  谢长陵的目光落在那重瓣栀子上,顿了顿,又转回到姮沅的身上:“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剪枝花能要多少时间,姮沅不懂谢长陵在阴阳怪气点什么。
  谢长陵道:“用完了晚膳,准备做什么?”
  姮沅不解其意,只能一板一眼道:“看会儿书,练会字,思念会儿长明,就沐浴更衣,准备安寝了。”
  谢长陵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日理万机。”
  看着无所事事,却有一堆琐事,否则思念谢长明这种事怎么也能被排进日程内。又或者是这思念究竟该多长,才会被当作一项日程。
  谢长陵懒得去分辨,反正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喜欢就是了。
  他道:“你还会写字画画?”
  姮沅道:“嗯,长明教我的。”
  她的嘴角翘起弯润的弧度,眼里亮闪闪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回忆到了什么甜甜的东西。
  谢长陵微顿:“弹琴也是谢长明教的,你为何不弹?”
  姮沅理所当然道:“我没有琴啊。”
  谢长陵:“叫人取来。”
  不一时,古琴,琴桌,琴凳都备齐了,谢长陵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只是看着姮沅,姮沅方才恍然大悟,谢长陵大抵是来听她弹琴的。
  多有趣,放着古琴圣手方美人的琴不听来听她的,谢长陵的审美大抵是出了问题。
  谢长陵道:“就弹昨日那首。”
  姮沅道:“长明谱的曲子好听吧,连你都没忍住一遍遍听着呢。”
  谢长陵头疼:“闭嘴,弹琴。”
  姮沅只好闭上嘴,开始弹奏。
  谢长陵微微呼出口气,就是这个旋律,让他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平静。如今他在现实中听来,就是失了回忆的润色,也不失活泼浪漫,谢长陵闭目听去,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武陵人,幸运地找到了属于他的桃花源,却终究只是客,畅游几日后,终
  要离去。
  一曲毕,谢长陵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再弹。”
  姮沅只好再奏起琴来。
  如此往复,半个时辰就过去了,谢长陵单手撑着脑袋,姿势懒散地侧靠在榻上,仍是没有叫姮沅停止的意思。
  他大抵是惬意地睡着了。
  姮沅愤怒地播重了两个音,谢长陵缓缓开口:“这里重了。”
  这狗耳朵,倒把音律记得牢。
  姮沅只好继续默默地弹琴。
  一墙之隔外,方美人着素衣罗裙,立成了一株淡薄高雅的冷梅,她的女使抱着琴囊坠于身后,古琴大,女使抱得吃力,可方美人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
  女使手酸,小声道:“娘子可要叩门?”
  院墙内,琴音逐渐敷衍滞涩,可见奏者的不耐,方美人抚了抚耳畔的坠子,摇了摇头:“等着。”
  无论她的琴学得如何好,不得大司马的喜欢,那就连沿街的乞儿都不如,方美人再不甘心,可在琴艺方面她就是输给了姮沅,她不得不想办法从别处弥补回来。
  美貌,身材,以及一双爱人的眼睛,同样是方美人的杀手锏。
  姮沅倔强,总叫谢长陵吃瘪,须知男人的征服欲也就那么回事,次数多了,还是会喜欢为他风露立寒宵的痴情人。
  院墙内,琴音断绝,姮沅揉着酸麻的手,不满地瞪了谢长陵一眼。谢长陵缓缓睁开眼,置身事外的模样,道:“怎么不弹了?”
  姮沅没好气道:“手酸,弹不动了。”
  她方才都弹成那般曲不曲调不调的模样,谢长陵都没有任何不满,可见他意不在赏乐,而是教训昨日胆敢忤逆他的姮沅。
  这种训诫让姮沅不满。
  谢长陵倒是随意,出了回神,道:“不弹就不弹吧。”
  听着这口气,倒让姮沅瞠目结舌,早知他这般好说话,方才那一个时辰她又在干什么。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跟被磨出的墨汁浸透般,到处都是黑,唯有点起的烛火向上映出了点浅光。
  自恩准了姮沅不必弹琴后,她就呆呆地站在琴凳旁,既没有出口请谢长陵留下,也不曾有服侍他吃茶的意思,谢长陵并不怀疑若他此刻走了,姮沅必将鼓掌放鞭炮庆祝。
  他那些援引狐朋狗友的法子在姮沅身上似乎没有起到一点效用。
  谢长陵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失落么,可能有一点,但并不多,毕竟他只是嫉妒谢长明得到了难能可贵的真情,而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姮沅。
  虽说她的身体有趣,琴音动听,但谢长陵富有四海,未必不能找到更好玩的小娘子。
  至多,至多,就是不甘。
  谢长陵是个很看重回报的人,送给姮沅的金银珠宝不算什么,但与她同床共寝陪她逛坊市,却是谢长陵难能可贵的付出,但得来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结果,谢长陵不可能高兴。
  但也就这样了,这一次游戏,他连让姮沅爱上他的先决条件都没有做到,他再一次输得彻底。
  幸好无人得知,否则在人生游戏里无往不利的大司马竟然在同一个小娘子手里连输两盘,传出去真要让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