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时候一曲完毕,那美人手指一拨,又掠起潺潺琴音,此刻便如鹤飞九天,长啸云端,可美中不足,还是有两个音弹错了,姮沅耳尖都听出来了。
  谢长陵道:“有话就直说。”
  他瞧着姮沅那神色,很像要找点麻烦,挑了挑眉,索性直接替她做了铺垫。
  谢长陵此刻当真是惬意极了。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看到猎物钻进精心布置的陷阱,还要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第23章
  ◎“滚。”◎
  姮沅犹豫了。
  方美人的琴音流畅圆滑,捻拨婉转,很赏心悦耳,只是错了两个音罢了,似乎无须苛责。
  谢长陵见她久久不开口,便有意推波助澜:“你盯着她看了许久了,可是有意与之一较高下?我允了。”
  方美人闻言,拨弦的手停顿了下来,望过来的眼神轻飘飘地往姮沅身上打了个转,重点落在姮沅的手上。
  姮沅的手纤细如葱白,指甲圆润泛粉,确实是一双很适合抚琴的手,但方美人也不觑姮沅,她自幼研习琴艺,技压一众美人便罢了,就连教习的善才也向她拜服。
  胜一个姮沅,方美人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落落大方地起身,道:“还请姐姐赐教。”
  怎么就姐姐了?
  姮沅被这称谓麻了半边身,她木着脸道:“赐教不敢,只是方才娘子似乎错了两个音。”
  方美人自然不会承认,她知晓琴艺是日后争宠立足的根本,便于琴艺上用了十二分的心,求荣华富贵的东西,方美人从不懈怠,琴谱背得滚瓜烂熟,抚琴的手都抚出了记忆。
  她不可能错音的。
  姮沅走过去,道:“就是在那处……”她不知怎么讲,便试探地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琴吗?”
  方美人欣然应允,谢长陵却诧异地一挑眉。
  采桑女会抚琴?
  琴通君子之德,乃阳春白雪之雅趣,姮沅这个下里巴人光是听过琴曲都能叫谢长陵意外了,可眼下她竟然还会抚琴?
  谢长陵微微坐直了身子。
  姮沅未戴义甲,原本也只是想演示一二,于是她只稍作回忆,便将那段琴音奏了出来。
  方美人的琴音如流水击冰石,姮沅的琴音却似春风化东雪,卷着落花淙淙向东,带去黄莺啼叫,鹿鸣呦呦,生机勃勃,艳阳漫天。她却吝啬,在最勾魂摄魄之际,毫无留恋地收音,仰了头,认认真真道:“就是这儿。”
  方美人啊了声,还沉浸在她的乐声中,没回过神来。
  谢长陵眸光微微幽暗:“既未听明白,再奏。”
  姮沅没多想,复又奏起琴来,此时为了叫方美人听得真切,她就把音一个个弹了出来,竹筒倒豆子都比她利索。
  谢长陵:……
  再没见过这般不解风情的人。
  谢长陵双手环着胸,眼皮微沉,看着姮沅一袭红裙坐在琴前,风吹裙裳,皱起腰痕,飘起发丝,仿佛也要乘风归去。
  相识至今,姮沅这嘴更蚌壳一样得严,从未透露她擅琴,如今来了两个美人,反倒叫她有了危机,遮遮掩掩地将这手绝艺献了出来。
  狐朋狗友果真没说错,就是要养一群美人,才能叫她们争风吃醋,在妒意里精进自己,想着法子讨好他们。
  谢长陵的唇角微翘。
  方美人道:“姐姐拿的是原曲谱吧。”
  姮沅这一手叫方美人有了危机,从技巧来说,姮沅不如她,可论动人,方美人难以望其项背。可外行人懂什么技巧,他们要听的就是琴音动人之处,没看方才谢长陵都一改懒散,终于肯将注意力落到古琴上了?
  方美人只能赶紧解释:“霁月公子善琴,也精于谱琴,可他恃才傲物,有个怪癖,说琴曲外流,就算是高山流水之曲,也难免会被拿去附庸风雅,媚上争宠,这是坏了曲意。因此他谱的琴曲总是有意错上几个音,以全乐境。”
  霁月公子。
  多么熟悉的名字。
  被迫来锁春园前,姮沅还倚靠在熏笼上思念他,在心底为他向神佛上苍祈求。
  方美人见姮沅微微呆滞的模样,笑了一下道:“不愧是霁月公子,稍改两个看似不起眼的音,便似拿掉了琴曲的魂魄,乐境大改。姐姐若不嫌弃,可否将这首曲子教给我?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拿到这完整的曲谱,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曲谱了,能否也教教我?”
  方美人也是个会钻研的,看出姮沅与霁月公子关系匪浅,便要想法子跟她拿曲谱。
  姮沅道:“这些曲子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但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我不知他有这个习惯,即是他的意愿,那些曲谱我不好教给你。”
  她起身,刚要说声打扰了,就听谢长陵冷冷道:“一个破琴谱值得你藏得那么好?怎么,怕教了别人,别人就要把你比下去了?”
  姮沅瞪大了眼,她是真怀疑方才谢长陵走了神,没听她们二人的对话,否则无论怎样都得不出这个结论。
  谢长陵见她久久未动,就知道她那犟头犟脑的脾气又上来了,没得烦心,道:“今夜就在这儿,把这曲子教会了。”
  姮沅自然不肯:“我不能违背长明的意愿。”
  谢长陵嗤笑:“怎么,谈给我听就是媚上争宠,大俗至极,他教给你就是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了?一个破曲子竟然还分出三六九等了。”
  谢长明与姮沅自以为清高,是比翼鸟,是连理枝,是不是?谢长陵偏被他们脸,就是要射杀比翼鸟,燃了连理枝。
  他胸口内滚着情绪,忙忙碌碌的,也不知该计较谢长明那改音却教会姮沅全曲的习惯,还是姮沅这个采桑女不仅学会记牢了谢长明的曲子,还将这些东西瞒得密不透风。
  若非方美人弹错了音,她又不知谢长明改音的规矩,谢长陵看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在结萝院睡大觉呢。
  谢长陵来了脾气:“今晚不教会,你也别睡了。”
  姮沅瞪大眼:“大司马,你别忒仗势欺人!长明不愿将完整的琴谱外传,他是谱曲者,他有这个自由。”
  “他不也教给你了?”
  “我与他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不是外人!”
  “你与他是夫妻,不还是上了我的床?算什么内人。”
  姮沅大声道:“我是为了救他,若非你以人参要挟,我就是死,也不会上你的床。”
  谢长陵面色铁青。
  锁春园内外针落可闻,女使屏息凝神,怕被波及己身,两位美人不可思议极了,却也知道豪门多秘辛,于是忙乖乖地把自己团成团,恨不得耳朵能自动闭合。
  谢长陵磨牙:“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再说一百次也还是这句话,因为这就是事实!”
  姮沅也是被谢长陵气疯了。
  谢长明善琴,他在琴上寄托了情感与抱负,在许多时候,谢长明不善言辞,便默默抚琴,姮沅起初不懂,可听多了,也像走近了谢长明,开始明白他的压抑与痛苦。
  后来谢长明开始教她抚琴,可把姮沅高兴坏了,她发奋学习,就是采桑休息时,手指也会无意识地在枝丫间抚弄。
  谢长明用琴音向她打开心扉,与她融为一体,姮沅也用她的琴音宽解谢长明。他们没有很多银子,行不了万里路,看不到八大万山,却能用琴音游访仙境,翱翔万里,听昆山玉碎。
  琴曲对于姮沅与谢长明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因此她才能敏感地听出方美人拨错的音后,思索着就算班门弄斧,她也要厚着脸皮指出方美人弹错了。
  她熟悉谢长明的曲音,不会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姮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谢长明的曲音,谢长陵就是最无耻的掠夺者,完全不顾旁人的意愿,横冲直撞进来,肆意地抢夺。
  凭什么?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大司马,作起恶来也该有个限度吧。
  谢长陵眯起了眼。
  姮沅的反骨倒在谢长陵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道谁借给她的胆子,遇到自己的事唯唯诺诺,稍微触碰到谢长明后却敢张牙舞爪。
  行。
  她胆子够大。
  还真当惹怒了他还能相安无事。
  谢长陵拂袖起身:“滚。”
  姮沅利索地就滚了,方美人也忙收拾起琴囊,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谢长陵却指着她:“你留下。”
  方美人稍怔,继而大喜过望,忙将琴囊放下屈膝行礼。姮沅听到了也当耳旁风,脚步不停穿过锁春园回了结萝院。
  谢长陵沉着神色站在那儿,若乌云密布,也似高山压顶,方美人已从短暂的欢喜中清醒过来,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提心吊胆道:“妾身伺候大司马更衣吧。”
  谢长陵瞥了她一眼。
  温顺恭敬的模样,微微低头,长而直的雪颈从包裹严实的衣衫里露出来,弯出一道浅浅的凹痕,烛光流了进去,暧昧地照出光影来。
  谢长陵挪开了眼:“你继续弹琴,就弹方才那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