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须弥:“至于青崖?我们不知他的姓名,只知他与秦郎一样,也是太一道的道士。”
  朱砂:“你们既然不能久离此山,为何能去山神庙捉鬼?”
  须弥盯着倒在床边的秋萤:“秋萤姐姐修为最高,勉强能至会州。上月,她听说乌兰县有三个死而复生的男子自凉州回家,便猜是齐兰因救了他们。”
  六日前的深夜,同族之间的执念感知,指引秋萤找到在山神庙中的罗刹等人。
  之后,便是秋萤牺牲自己的修为,与他们身上的禁制对抗,让他们去山神庙伏击。
  所有故事讲完,须弥抱头痛哭:“我们想找到齐兰因,求她解开我们身上的禁制。被逼殉葬已是不幸,我们并未做错任何事……”
  朱砂拍拍她的肩膀,劝道:“我瞧你也别恨齐兰因了。她对你们多好啊,明知你们杀人吃人,还留你们一命。若换作是我,你们早没命了。”
  哭声停止,须弥问道:“你怎么知道?”
  朱砂:“进来的路上,我踩到不少尸骨。那些尸骨多是断臂残肢,还无衣衫蔽体。我便猜,你们吃人。”
  须弥:“人逼我们殉葬,我们为何不能吃人!”
  他们九个,只因与墓中男子同一日出生,便要为他殉葬,成为他的引路魂。
  天道,何其不公。
  世人,何其残忍。
  朱砂:“可你们吃的是孩童是女子。”
  弱者成了强者,反而挥刀屠戮更弱的弱者。
  自诩可怜人,实则只是一群欺凌弱小的卑劣恶鬼。
  朱砂:“齐兰因正是对你们既心生怜悯又失望透顶,才会在明明可以趁机杀死你们的情况下,只困住你们的肉身,放任你们在此苟活。可你们偏不知足,竟敢抓我的人。”
  须弥冷哼几声,算是不满:“我已经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快救人。”
  朱砂:“人死不能复生。我又不是神仙,如何救得活死人?”
  “李凭活了呀。”
  “和聪明人打交道,向蠢人打听秘密。你可知此句之意?”
  “你骗我!”
  “倒也不算骗你,我方才只是用摄魂术定住他们的肉身,他们还没死呢。”
  “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死亡。”
  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用灵烬术烧尽这群鬼的法子:“天火焚形,地火焚身。”
  随着口诀从唇齿溢出,从穹顶与地底冒出的赤红火焰,迅速吞噬室中的所有。
  朱砂站在门口,她的身前是九具在火中挣扎的扭曲人形。
  她的身后,有人正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朝她缓慢地走来。
  “别动,再走一步,你也会死。”
  “朱砂……”
  第75章 敖桂英(五)
  ◎“罗刹,无人会喜欢一个鬼。”◎
  两人之间,相隔仅三步。
  朱砂关上主棺室厚重的石门,转身一步步走向身后的罗刹。
  她每走一步,便要停下来与他一句话。
  “《太一符箓》剩下的五术,你可知是哪五术?”
  “不知。”
  “拘魂术、灵烬术、幻魇术、摄魂术。”
  “最后一式是什么?”
  “傀儡术。”
  “何谓傀儡术?”
  三步走完,朱砂站定。
  孤光萤萤跃动,照亮罗刹脸上几道交错的鞭痕。
  一声微叹后,朱砂开口揽过罪责:“此事怪我。当日忙着捉鬼,未能将他彻底杀死便匆匆离去,如今平白无故连累你受罪。”
  罗刹后知后觉摸摸自己的脸。
  须臾,他一脸笑意,坚定开口:“无妨。我是鬼,这点伤不碍事。朱砂,到底何谓傀儡术?”
  朱砂:“傀儡术,以魂为丝,控人心魄,驱其赴死。此术听着简单,得窥门径者却寥寥。数百年间,唯天尊一人练成此术。当年,二十支鬼族祸乱人间,天尊驭一鬼列阵而战,将作乱的百位鬼修,尽数斩灭。”
  地宫中的空气滞涩难闻,罗刹慢慢呼吸:“那个鬼呢?他去了何处?”
  朱砂面无表情:“死了。傀儡术一出,傀儡便会形神俱灭。”
  至于为何天尊之后,太一道再无一人练成傀儡术?
  只因傀儡术中的傀儡,需练至《太一符箓》第六层第六式灵烬术。可无数太一道弟子与历任天师所操控的鬼奴中,无人更无鬼能突破第五层第五式拘魂术。
  真是厉害的法术。
  罗刹原想搜刮几句好词夸两句,转念想起自己便是其中的悲惨傀儡,只好落寞道:“郗红月懂得真多啊……”
  不像他,一无所知走到今日。
  眼下知晓了所有,却茫然失去了方向。
  朱砂见他腰间空无一物,问道:“你的金锏呢?”
  罗刹:“在程不识手中。方才,我折返回来找你,便把金锏留给他们防身。”
  “你何必回来。”
  “我知道你在。”
  听到他的回答,朱砂莞尔一笑:“你快走吧。那把金锏值千贯,够抵你的工钱与赁一辆马车回家了。”
  此话之意,实在明显。
  罗刹的心空了一瞬,勉强拉扯嘴角的笑意,与她对视:“你费尽心机骗我去长安,骗我练《太一符箓》,为何又要放我离开?”
  “我已找到更好的傀儡人选。”身后隐隐传来几声哀嚎声,朱砂一面回头看去,一面轻声启唇,“再者,我并不爱你,留你在身边,又有何用?”
  她扭头的速度太快,罗刹看不清她的神色,亦无法分辨她的真心。
  “可是朱砂,我很喜欢你。”
  当日下山入世,他唠叨了一路。
  其中,既有对长安的期待,又有对人的害怕。
  阿耶阿娘常说:人怕鬼,更厌鬼。
  一心做鬼王的罗荆说:人之为言,苟亦无信。
  他们都说:人,自私自利不可信。
  偏偏在入世那一日,他遇见了朱砂。
  一个在山下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独自守着一具发臭的尸身。
  她对那具尸身极为用心,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上香祭拜,端来河水为其擦拭。有时蝇虫顺着腐臭腥味爬进破烂草席,她会费心找来艾草,堆满草席四角。
  那具尸身,直到下葬,依然保持着生而为人的尊严。
  即使几日后,他从朱砂口中得知:那具尸身只是乱葬岗的无名尸,与她毫无关系。
  他与朱砂成亲后的第二日,他的阿耶阿娘欢喜下山。
  而他的阿娘在得知人鬼契一事后,告诉他:“二郎,虽说人鬼契无解,但并非没有办法。你随我们回夷山,我明日便去找蛇骨婆一族的鬼王……”
  太一道历代天师的鬼奴,均出自蛇骨婆一族。
  而这些鬼奴,会在与之结契的天师死后,或平安离开或继续留在太一道。
  他的阿娘自顾自在说,他却先一步拒绝:“阿娘,我想随她去长安。”
  “傻鬼,她是个骗子。”
  “可我觉得她是好人。”
  那具尸身实在太臭,腐气不停从草席缝里钻出来。
  他在树上守了五日,抱怨了三日。
  而她却能认真地跪在腐臭中,给予那具无名弃尸庄重的体面。
  离开汴州前,他打听到一件事。
  那具无名尸是谢家的一个下人,被恭茶残害后抛尸乱葬岗。
  此人年过半百,无儿无女。
  因为朱砂,他有了葬身之所,有了真心为他送葬的一人一鬼。
  此人无姓有名,旁人唤他:大贵。
  四下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罗刹想伸手拥她入怀,可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遍布血污。
  原是他方才挣脱法阵,被符纸灼伤的痕迹。
  罗刹慢慢缩回手:“朱砂,你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一句干脆利落的回答:“不喜欢。”
  为免罗刹未听清,朱砂向前一步:“罗刹,无人会喜欢一个鬼。”
  罗刹急急辩解:“赵老板、白老板与邓咸,还有棺材坊的许多人,他们都喜欢我。”
  闻言,朱砂低声笑起来:“罗刹,我们逗你玩呢。”
  阴风阵阵,灯影绰绰。
  真相,即将昭然若揭。
  罗刹重复她的话:“我们?”
  朱砂:“对啊,我们。赵老板与白老板,是太一道的鬼奴。你到棺材坊的第一日,他们便在我的授意下,主动与你搭话。你的身份暴露后,我们怕你离开,才故意演戏骗你。”
  罗刹如遭雷击,踉跄退后两步。
  他的难受,朱砂尽收眼底,却不想就此收手:“如今你没用了,我们自然要赶你走。毕竟太一道与大势鬼一族素来无冤无仇,没必要因为你,再次挑起人鬼大战。”
  “朱砂,那你呢?你也一直在骗我吗?”
  “对,我从未爱过你,我一直在骗你。”朱砂决绝转身,负手而立,“赤方即将突破封印,再次祸乱大梁,世间唯傀儡术能彻底斩杀他。我哄你骗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日后乖乖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