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无数夜不能寐的夜里,罗刹翻来覆去只为找出朱砂爱他的证据。
  譬如:
  她费心费力诓骗他去长安。
  又比如:
  她为了他,杀了秦朔杀了墓中的所有鬼。甚至还有夏翊、司吉安与水樁。
  可惜,今日真相显露,他的余生却会更加难眠。
  原来朱砂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成为傀儡术中的傀儡。
  为太一道赴死,成为太一道诛灭赤方的傀儡。
  原来所有对他怀有善意的人,全是骗他的鬼。
  原来他活在他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中……
  眼中蓄着红泪,却无一滴泪落下。
  手上的鞭痕渗出血珠,罗刹不甚在意地抹去:“原来如此。心结已了,我总算能安心回家了。”
  地宫的上方,依稀有人在说话。
  罗刹侧耳细听,原是程不识——
  “罗君,你找到她了吗?”
  他找到了她,又被她丢弃。
  罗刹不知如何回应程不识,只得拜托朱砂带话:“我进来时,看过此墓的风水,这地宫中有两处出口。朱砂,你快上去吧,我也要走了。那把金锏,你帮我送给程不识。”
  “好。”
  灯影下交错的人影,慢慢重叠又很快分开。
  “朱砂,我解开了人鬼契。”
  “哦,恭喜你。”
  地宫的两个出口,一个在东南方,一个在西北方。
  天门开、地户闭。
  水出巽方,藏风聚气。
  “真是绝佳的风水。”
  罗刹边走边想。
  身后女子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罗刹摊开手,露出藏在掌心的一支金簪。
  簪上有一朵层层叠叠的木芙蓉。
  他化了两枚金铤,方錾得这支金簪。
  出口处有一处台阶,他不舍地放下金簪,哭着往上走。
  “朱砂,再见。”
  程不识拿着金锏在出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石门忽然轰然倒塌。
  幸而他闪避及时,否则肉身难保。
  尘烟过后,面色不善的朱砂出现。
  一见他,便恶狠狠道:“另外两个鬼呢?”
  程不识指指不远处的山林:“我们脱困后,罗君让我们先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我不放心他,便偷偷回来了。”
  朱砂伸手:“金锏给我。”
  程不识老实递上:“玄机道长,罗君呢?”
  “回家了。”
  程不识疑云满腹,站在原地张望。
  朱砂早已走出很远,回头见他未跟上,气不打一处来:“你走不走?”
  “这就来。”
  一人一鬼走出陵墓,找到藏在树上的王舆与虞庆。
  王舆又问起罗刹:“罗君呢?”
  朱砂:“回家了。”
  虞庆忙呼不对:“他受了一身伤,仍挣扎着要去救你,怎会回家?”
  朱砂不理不睬,径直往前走。
  王舆捂住虞庆的嘴,小声嘱咐:“他们许是吵架了,你别问了。”
  奈何虞庆自小便是愣头青,一听这话,忙不迭跑到朱砂身边嘀咕:“你们吵架了吗?因何吵架?因为我们吗?”
  朱砂忍了一路,直看到山下的马车,才掐诀召唤天雷。
  倏忽,天雷在虞庆脚边轰隆炸开。
  “你不准再说话!”
  “……”
  一人三鬼,沉默地走到马车前。
  朱砂一言不发,掀帘坐进去。
  程不识与王舆面面相觑,不知该随她进去,还是该离开。
  驾马的男子看穿两人之意,伸手指了指另外一辆马车:“我叫梅钱,是她的……师叔,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我们快走吧,凉州路远,暴雪将至。”
  “多谢梅道长。”
  两辆马车在雪中艰难行进。
  梅钱听着一帘之隔的隐约哭声,无奈叹气:“既然舍不得,为何又要恶言恶语赶走他?”
  “你管我!”
  “好啊,我再不管你。看你回到长安,如何向她交代。”
  “你烦死了。”朱砂掀帘而出,坐在另一侧,“不就杀了几个鬼吗?”
  梅钱白眼连连:“若非我来得及时,派他们进山清理痕迹。就你今日闹出的动静,迟早暴露身份。”
  朱砂抱着手臂生气:“谁让你今日才到。”
  “你丢下一堆烂摊子跑了,我不得善后吗?”
  “反正是你的错。”
  外间雪大风大,朱砂冷得打颤,悻悻坐回车中。
  起身前,她看着前面的马车,一阵数落:“你真小气,只带两辆马车。”
  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梅钱瞥了她一眼,方悠悠道:“放心,你的心肝鬼奴骑马走的。一匹千里马与五十贯,够他好吃好喝抵达邕州了。”
  “邕州?怎会是邕州?”
  “我怎么知道他为何不回汴州,要去邕州。”
  “你装的是瞎子又不是哑巴,难道不知张嘴问吗?”
  “祖宗,他抢了我的狐裘和一袋子钱,骑上马便跑,我哪来得及问!”
  今日,他等在山下。
  结果等了半日,没等到朱砂,倒先等来了罗刹。
  一脸笑意的罗刹,不知从何处冒出,热情与他招呼:“梅兄,我真是三番五次遇见你。连这种偏僻地,都能正巧看到你,足以见得我们有缘。”
  他连夜带人从乌兰关疾驰而来,不曾做伪装。
  乍然见到罗刹出现,唯有装瞎应付:“是二郎吗?”
  罗刹笑意渐深:“梅兄,是我。”
  再之后,罗刹突然开口找他借钱:“梅兄,我瞧你有些家底,可否借我一笔钱?”
  “你要多少?”
  “三贯。”
  他不曾起疑,转身便去车中寻钱袋。
  谁知,等他一掀帘,罗刹忽地冲进来按住他的手:“梅兄,你看不见,我来找吧。”
  “行行行。”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罗刹揣走了整整五十贯与三瓶金疮药。
  临走前,还拿走他的狐裘裹在身上。
  他故作疑惑,往罗刹身上摸:“二郎,你身上穿的是何物?”
  罗刹言笑晏晏,顺手将狐裘裹紧:“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呀?”
  “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哈哈哈,二郎真会说笑。”
  “呀,梅兄。栓在左边树下的那匹马,瞧着像是一日行千里的突厥马。”
  “是突厥马。”
  “那我骑走了。”
  等一人一马消失在雪中,他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想起自己的好马,梅钱悔不当初:“我的雪美人,跟了我五年!”
  朱砂懒得搭理他的哭诉:“那你从何知晓他去的是邕州?”
  梅钱:“他自己说的。”
  朱砂叉腰大怒:“好啊好啊,你原是故意不问。”
  “他骑马走前对我说:‘我将去邕州,你陪她去凉州。还有,凉州天寒地冻,记得让她添衣’。”
  当然,还有一句话。
  梅钱咬牙切齿,始终压在心底未说。
  “你装瞎的水平,真差。”
  【作者有话说】
  补一个小剧场《我那么大一支金簪呢?》——
  西北方位的地宫出口,石砌台阶层层而上。
  罗刹走到一半,开始后悔。
  錾金簪的两枚金铤,乃是御赐之物,赤足九成。
  大势鬼一族以金银之气修炼,若他轻弃金银器用,便有违先祖“敬惜福缘”之训。
  思及此,他赶忙掉头,跑回方才放下金簪的台阶。
  结果在原处来回寻了许久,金簪了无踪迹。
  “……”
  这墓里面,有贼!
  第76章 敖桂英(六)
  ◎“一个两个加上我,怎么全爱上鬼了……”◎
  从乌兰关至凉州。
  最快十日,最慢十五日。
  两辆马车冒雪行进十一日有余,总算住进凉州城外的一间客舍。
  商量好第二日进山后,众人四散回房。
  朱砂夜里难眠,翻窗跑去找梅钱:“你别睡了,起来陪我修炼。”
  梅钱:“……”
  客舍小,后院更小。
  梅钱半梦半醒,哈欠连天:“修炼不必急于一时。”
  朱砂抬头扫了一眼屋顶,足尖一点,拽着梅钱腾空跃起。
  等梅钱睁大眼睛,两人已稳稳坐在屋脊之上。
  “……”
  静坐半个时辰,心法口诀来回念了三遍。
  朱砂越练越心烦,索性推醒昏昏欲睡的梅钱,问起那座陵墓:“天尊早早立下戒律,严令太一道弟子不得行活人殉葬之事。敢有以生人殉葬者,必遭刺面除籍。先师祖为何要杀死那九个人,为了赎罪吗?”
  另有一句话,她小声嘀咕:“难道因为先师祖是天师,故而做了错事,也当无事发生?”
  闻言,梅钱斜瞥她一眼:“整日胡说八道,怪不得棺材铺月月亏本。出这事时,先师祖之上,尚有一位老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