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萧律:“灵州冬日天寒地冻,一片荒芜,有何好玩的?”
  李悉昙:“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灵州胜景,令我辈神驰。”[1]
  朱砂:“撒谎。”
  李悉昙:“听说灵州都督朱邪屠的两个儿子,俱是丰神俊逸的美男子,我去瞧瞧。”
  “果然。”
  路上见无人追来,李悉昙玩心大作。
  一日的路程,生生被她拖到三日才到。
  第三日晚间,灵州城近在咫尺。
  为防行踪暴露,李悉昙一入城,便挥手赶走车夫:“你往西边去,别跟着我。若驸马问起,你继续装哑巴便是。”
  “喏。”
  天启七年,天启帝下诏设灵州都督一职。
  统兵两万,驻守灵州城,都督五州军事与统领羁縻州。
  李悉昙所说的朱邪屠,便是如今的灵州都督,沙陀人。
  百余年前,沙陀族千人归附大梁朝。其中,首领朱邪金与心腹部众安置灵州。
  当年西州一战,朱邪金的后人朱邪敬佑率沙陀族精锐驰援晋王。
  神凤帝登基后论功行赏,朱邪敬佑获封县公,任灵州都督。
  再十年,朱邪敬佑上疏请辞灵州都督之职,朝廷诏准,以其子朱邪屠继任。
  时至今日,朱邪屠已在任长达十五年。
  为官一任,忧国忧民。
  戍守灵州重镇,外有突厥与吐蕃不时袭扰,内有羁縻州治理之难。
  朱邪屠接连数年上疏请辞,而神凤帝终在今岁初定下继任者。只待明年新都督赴任,他便可卸甲归田,领一闲职以度余生。
  李悉昙在镇上客舍逗留多日,便是发愁自己的假身份进不去灵州。
  后来一听萧律说要去灵州查案捉鬼,她立马计上心来。
  先是与驸马饮酒,将其迷晕。
  再去马房,放走所有的马,逼三人不得不带上她。
  朱砂听完李悉昙沾沾自喜的算计,咬牙切齿道:“师弟,等回到长安,你定要让萧侍郎上疏,治李三娘一个罔顾法纪的大罪!”
  一提起萧侍郎,萧律面上犯难,李悉昙更是得意:“师妹冤枉我了~驸马殴打言官惹出祸端,我陪他避祸而已。”
  李悉昙得萧家默许,怪不得胆大妄为。
  朱砂白眼一翻,催促道:“快走吧,我们已晚了几日。玄风那张嘴,最是得理不饶人。”
  唯恐李悉昙乱跑出事,萧律时刻盯紧她,不敢有丝毫放松。
  两人在前面走,朱砂快走几步,与走在最前面的罗刹并肩而行:“你离她远点,她比我还花心。”
  罗刹闷声闷气应好,见她累得喘气,特意放慢脚步陪她慢慢走。
  朱邪屠的官邸中,方絮与徐雁声已苦等三人多日。
  这日晚膳前,两人总算等到下人来报:“都督,太一道玄机与玄规二位道长求见。”
  不等朱邪屠发话,方絮先一步跨出前厅,直奔朱砂与萧律而去。
  四目相对,迎着方絮眼中的怒火,朱砂抢先开口:“师姐,我们在路上遇到李三娘了。”
  所有压在心底的责骂,在听到“李三娘”三字时,忽然烟消云散。
  方絮叹息一声,拉过朱砂的手:“你们真倒霉,快进去吧。”
  所有人到齐,朱邪屠与两个儿子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
  长安送来的敕令中,说有四个人。
  可眼下,府中已来了整整七个人。
  方絮上前解释:“朱邪都督,后面两位便是敕令中的玄机与玄规。至于他们身后之人……女子是师妹玄机的丫鬟,男子是她的护卫。”
  朱邪屠五十上下,深目高鼻,虬髯满面。
  闻言,他抚须乐呵呵笑道:“太一道镇压邪祟,劳苦功高。门下弟子多点人伺候,也是人之常情。几位特使,快坐下用膳。”
  朱砂落座,顺手拉罗刹坐下。
  眼见朱砂身旁已无空位,李悉昙转身坐到萧律身边:“萧公子~奴婢来伺候你。”
  所有人坐定,罗刹才看清对面的男子,原是严客。
  身边的徐雁声看他一直盯着严客,便好心介绍道:“罗君,他是严客师弟。”
  朱砂从旁插话:“他怎么也来灵州了?”
  徐雁声:“他在灵州捉鬼,我们便叫上他一起了。”
  朱砂:“多此一举。”
  严客这个绣花枕头,除了添乱,一无是处。
  徐雁声不知三人曾在汴州打过交道,当下听朱砂奚落严客,马上出言维护:“严客师弟虽学艺不精,但素来用功。师妹,你若有他半分勤勉,何至于整日被师父责罚?”
  朱砂怒气冲冲,徐雁声滔滔不绝。
  罗刹夹在两人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埋头猛吃。
  一顿晚膳,鸡飞狗跳。
  朱邪屠开心举杯,尴尬放下。
  下首的两个儿子朱邪尽节与朱邪孝义挠挠头,大声说道:“宗参军已找到白玉荷的行踪,不日便能将其抓获。明日乃家父五十大寿,几位特使不如在此住下,明日一同赴宴?”
  “行!”
  晚膳之后,几人随下人去到后院厢房。
  因朱砂被李悉昙拉走,罗刹只得拎着包袱独自回房。
  路过一处拐角,有人拦住他:“罗君,明日巳时末,你来后院假山。我有话想对你说……”
  廊下灯笼映出男子殷切真诚的脸。
  罗刹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影,最终点了点头:“嗯。”
  朱砂这一走,直到子时才归。
  床上的罗刹早已熟睡,朱砂坐在床边,右手抬起又放下:“睡吧,我不会再骗你了。”
  翌日,朱砂睡到巳时三刻,才慢悠悠出门。
  府中张灯结彩,下人端着玉盘珍馐来来往往,脚步不停。
  朱砂一路寻到宴堂,不见萧律等人,倒见到罗刹神采奕奕盯着歌台看,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罗刹指了指歌台之上的一个胡人乐伎:“她手中的琵琶名霜月雷,是前朝琵琶第一手段楼玉之物。霜月雷,音如其名。弹拨间,如霜月之雷,雷声绕殿,余音绕梁。”
  朱砂:“你很喜欢?”
  罗刹:“不算很喜欢,只是未曾听过它的声音。”
  宾客纷至沓来,府中人流如织。
  朱邪屠待人以诚,处事以和,一向交睦诸蕃。
  在他治下,百姓安居,各族友睦,灵州已多年未闻战事纷争。
  今日朱邪屠五十大寿。
  各府州官员,纷纷携重礼来贺。
  朱砂记挂罗刹想听霜月雷之音,千挑万选找了一个离歌台最近的位置落座。
  朱邪屠的小儿子朱邪孝义无意路过,见她占了位置,便提醒道:“玄机道长,这是灵州刺史的位置。”
  朱砂抬头与他对视:“若我记得没错,灵州刺史姓金,一把年纪还眼花耳背。他坐在这里,岂非白白浪费今日的乐舞?老人家图清净,我瞧那边角落的位置,就极为不错。”
  难得与女子交谈,朱邪孝义被朱砂盯得脸红耳赤,小声应道:“那是齐王殿下的位置。”
  “齐王何时来的?”
  “半月前。”
  两人交涉半晌,朱砂依旧赖着不走。
  朱邪孝义没办法,只好吩咐下人将金刺史的位置尽快挪到旁处。
  午时将至,寿宴将开,罗刹与徐雁声才姗姗来迟。
  朱砂:“你去哪儿了?”
  罗刹:“他们找我帮忙闻味道。”
  朱砂见罗刹心事重重,原想多问几句。
  耳边忽闻一阵鼓声,胡旋女急转如风,踏鼓而舞。
  吉时至,宴开。
  仙乐临空,觥筹交错。
  一众乐伎怀抱琵琶登上歌台,为首的乐伎怀中正是霜月雷。
  满堂的喧闹声中,乐伎屈指轻拨。
  铮——
  一声惊雷琵琶音划开酒气。
  罗刹侧耳细听,偶尔与朱砂说上几句:“指法灵动,她起码学了十五年之久。但每至轮挑,偶有杂音,看来她有些紧张……”
  酒至酣时,台上的琵琶音弹至急处,忽而四指并作扫轮,千军万马自弦间奔袭而来。
  堂中歌舞升平,宾客人声鼎沸。
  台上剑弩声与厮杀声,声声入耳。
  罗刹环顾四下,不解道:“今日是寿宴,她为何弹《十面埋伏》?”
  朱砂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龙凤糕:“沙陀人尚武,寿宴奏此曲,不足为奇。”
  另一首《大破阵乐》好似更契合今日之乐?
  主位的朱邪屠言笑晏晏,罗刹压下心底的疑惑,继续听曲。
  耳边的《十面埋伏》,已弹到项王败阵。
  朱邪尽节与朱邪孝义两兄弟,端着酒杯从左右走来。
  朱邪孝义红着脸举杯敬朱砂,说话时,连舌头都在打颤:“玄机……道长,我敬你。”
  在场四人,一见他的害羞样,一瞬心下了然。
  一旁的朱邪尽节笑道:“玄机道长,听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