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还记得我初来丘泉的时——不对,如今该叫清北郡。”
  荒僻的地方,命名也随意的很,丘泉此名,起初取名时颇有讽刺之意,意味此地唯有丘泉可观,别无长物。沈清和调任到这里,郡中改换了天地,旁侧的百姓渐渐只知此地是清北书院所在,昭桓帝遂钦点,改了个名字。
  薛不凡:“记得。”他记得二人初见是在小宴上,那时他尚且日日愤懑,借酒浇愁。
  “你那时候,还一直和我较劲呢。”
  薛不凡深吸一口气,“原来你知道,还以为只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他的不甘、愤怒、无奈到心服口服,原来他都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沈清和自在地翘起了腿,“你就是被从前清学那套孤高的说辞给蒙住了,想要就是想要,想要就去争,你若喜欢郡守这个位置,就来堂堂正正与我竞争。嘴上一套,心里又别扭,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人活一世,就是要爽心称意才好。”
  薛不凡扯出一丝苦笑,“世上千般事,哪有事事顺遂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番造化。”
  时至今日,承认自己低沈清和一头,已经不是难事了。
  “没什么好争的,我确实不如你。”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薛不凡。”沈清和看他消沉的样子,算是找着了症结所在,“你是在愧疚吗。”
  薛不凡咬牙:“若不是我,你不至于——”
  “不是你。”沈清和打断他,他眉目沉敛,是薛不凡从未见过的样子。
  “是越霁,是公羊慈。一个想要我的命,一个要踩我的肩膀上去,只是刚好你在这里,换做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他们要杀我,我不生气,因为我们是敌人。若我有机会,动手的人就会是我。但是现在,我就生你的气,为什么我重用你,因为你有能力,有才华,你的心气与旁人都不同,不止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看到的是大雍十三州。”
  薛不凡微微触动。
  “新校区刚开,这么多事务,我可是要做成大雍第一书院的,现在你却说什么不争不抢的话,让我怎么能放心?”沈清和抬手,将座椅拍的啪啪响,“如果真是良心不安,正好最近财政压力有点大,书院这边的事务,我就不给你开工资啦?”
  薛不凡的表情瞬间一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做梦!”
  沈清和笑得又想拍大腿。
  薛不凡就知道不该和这没心肺的人掰扯,掀了竹帘欲走。帘子是掀开了,人却突然侧头道:“以后别再做这样的蠢事,我可不想欠你条命。”
  沈清和懒洋洋地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系统抬头,金发迎风飞舞,“宿主,原来你不生气啊。”他看宿主先前的状态,还以为他要和越家不死不休了——虽然之前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但按系统微妙的数据感知来说,这种矛盾已然到了一种不可调和的极点。
  沈清和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轻轻笑了一声,“气啊,但生气有什么用。”
  “都等着接招吧。”
  不过这是后话了,沈清和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清清干净,为今之计,他要做的只是让新校区顺利开设,苍州毕竟偏僻,但又胜在偏僻,炭炉,炼铁筒,纺织厂都能光明正大的启用。位置又在大雍与胡族的交界处,胡族小王子应该已经上了一年学,有这个先例,等他寒暑假回家的时候,就是人形宣传招牌,哪个家长不鸡娃,就是天天在草原马背上翻,也想以后小孩安安定定捧上铁饭碗,考个大编制啊。
  古今都如此,天下父母也都一样。
  来往多了,口碑起来,自此之后,留学生渠道也能顺利打开。
  外邦人想要申请上书院,成绩单要有吧,学生签要申请吧,推荐信得随身带吧,什么,都没有啊,那作为院长,他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据说草原土生土长的马种和普通的不一样,牛肉也很有嚼劲,给老师送礼,得孝敬百八十匹吧?
  主要不是馋了,也是想给全天下的学生一个公平学习的机会。
  ……
  “来访申请?”
  沈清和从铺了厚厚褥子的躺椅上坐起来。
  “谁来?”
  待来人细细说清楚了,他才若有所思说:“哦——百丈书院的啊。”
  他记得百丈书院,从前还在丘泉时,来了个带学生的美术老师,他就是百丈书院的。叫什么,对了,谭萍。最后怎么了来着,好像记得是哭了一场。
  从前想开设艺术专业,但没那个条件,书院里的学生还没脱离柴米油盐呢,讲不了高雅的阳春白雪。现在背靠魏家,又招了一批不愁生计的学生,正是谭萍老师可以在教育领域发光发热的时候啊。
  沈清和一脚蹬在地上,一脚盘在膝上,摇椅上上下下地晃。
  特聘老师,还能省个编制名额,作为老师肯定要为书院做一点贡献,如果能办个画展,一来能给书院加点热度,二来还能收点门票钱——书院里的学生凭学生证半价好了,算学生福利。要是多造点势,宣传出去,还能作为名士网红打卡点,顺便再开个艺术交流会,论坛讲座什么的,为本地文旅拉动点gdp,一箭三雕,好处多多啊。
  “本来呢,书院还没有到对外开放的阶段,不过既然是老熟人了,那给他们走个后门吧!”
  沈清和一拍手,在什么地方教书不是教,这人得挖。
  第69章
  “老师, 就是这里,清北书院。”
  谭萍微微躬身,对着身边一位白发老者说道。
  老者佝偻着背, 手持拐棍,学生对他说话时还要弯着身子, 一头鹤发,脸颊上带有熏红, 看着像是画里慈祥的老寿星——熟识他的人却不会这样认为——宝山老人,是当世不出的大家, 出教百丈书院前, 曾在御史台当过刀笔吏, 下骂诸臣, 上责皇帝, 言辞犀利如刀, 先皇看重他在文坛身份地位, 没有发作。几年后退仕, 上流世家纷纷相邀,宝山老人谁也没应, 只凭与旧友的交情,在百丈书院当了个老师。
  说是老师, 却也很少出面亲自教书, 在书院更像根定海神针。
  如今出山,还是因为得意弟子回来, 难得向他大赞这什么清北书院, 说是教风独特,连个小童都见识斐然,斗倒了他们师生, 才叫宝山老人起了兴致,垂垂老矣也要涉水来瞧瞧。
  一路舟车劳顿,宝山老人脚一沾地,就被弟子搀着围着。不说别的,清北书院的正门修的着实是气派,同行的学生有当年在苍州丘泉郡游览过的,更是被这别开生面的新气象一惊。
  宝山老人眯眼看着门匾,“萧家那离经叛道的种,还想着沾沾文气,办个书院,里头得出多少笑话。”
  当年在京都,他就觉得三公主是个癫狂的,上奏弹劾过多次,她生的那个女儿更是青出于蓝,他都不想说。
  看到正门口那模模糊糊的铜色人形造像,一手拿衡器,一手似乎还竖着大拇指,离经叛道,更是扎眼,便侧头问弟子:“那是谁?”
  学生回来报:“是平云郡主。”
  几人面面相觑。
  铁嘴钢牙的宝山老人都一时无言,他就知道对这她不该有什么期待。
  他扯了扯嘴角,“只听说死了才做俑,还没见过活人塑像,小丫头片子。”
  “书院清净之地,偏设在闹市,门口还有乞丐,像什么样子!”
  他用桃木杖重重在地上杵了杵,模模糊糊被吵醒的朝出客抓抓头发,从草席上起身,迷茫地看着这一行人。
  “啊?”
  他指了指自己。
  “乞丐,在说我吗?”
  他头发蓬乱,脏脏臭臭,像一个月没洗过澡,说是乞丐,实则也没差了。
  谭萍打量他好几眼,他喜山水,在世间行走,见得人自然也多,高门寒门,贩夫走卒,这位……
  “朝出客!?”
  “哈?”没想到终于有人识货了,朝出客一喜,“你是清白,啊不,清北书院的人?”
  谭萍摇摇头,“我是百丈书院的人。”
  “啊。”朝出客吐出一个单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又麻溜地躺下,翻了个身,不打算搭理人了。
  谭萍是认识朝出客的,少年成名,文坛盛赞,那年曲水流觞时曾见过,怎么现在……流落街头当乞丐了!
  他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但老师还在身边,又不好细问,只能蹲下身,拍拍他的肩头,“兄弟,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至此,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潭某也能帮上一把的。”
  朝出客眯起眼瞧,潭某?谁啊?不认识。
  “你能进去清北书院吗?”
  谭萍一愣,矜持道:“在下与书院院长有些交情,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朝出客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好兄弟!”
  学生突然和乞丐说上话,宝山老人正觉着奇怪,走到近处才把人看清,这乞丐胡子拉碴,不成体统,宝山老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记忆力绝对是一等一的过目不忘,不是朝出客这小子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