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着一株绽放嫩芽的野草。
  -
  李司净病了。
  他就算坐在片场,盯着监视,也无法集中精力。
  重要的试镜,依旧要继续下去。
  李司净捧着一杯滚烫的感冒冲剂,皱着眉去看陈莱森的表演。
  做作、矫情,仿佛一辈子没在镜子里看清过自己样子的“演技派”,正在监视器之前,舞骚弄姿,自以为帅气的念出《箱子》男主角林荫的台词——
  “那是无法打开的箱子。”
  这么关键的句子,从他嘴里念出来,彻底变了味。
  仿佛一个小偷,在跟同伙窃窃私语:那是无法打开的箱子,我们偷不走里面贵重的东西。
  换作平时,李司净一定会狠狠羞辱讽刺陈莱森的蹩脚演技。
  但他病了,就会变得无比宽容。
  李司净忍着痛苦折磨,从沙哑咽喉里挤出一句:
  “再来一次。”
  导演一句话,带着全片场的灯光轨道场务道具都动了起来。
  他们必须从《箱子》男主角走进室内的角度,再拍一次陈莱森的入场和台词。
  片场安静悄寂,都在陈莱森破烂演技的折磨下敢怒不敢言。
  万年提心吊胆的看李司净喝药。
  出声道:“休息一下吧,李哥。”
  李司净一瞬不瞬,脸色苍白铁青。
  他病了,在发烧。
  偏偏烧得浑身冰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小问题。”李司净仍是盯着场子,污黑腥臭的泥水占满了视野,只有监视器留存一丝清亮干净。
  这种病比起满眼挥之不去的黑影幻觉,实在是不值一提。
  吃药一周就好,不吃药七天才好。
  他一贯相信自己强大的免疫系统,能从濒死境地安然无恙,就不会被简单小病打倒。
  李司净等着片场重新准备的时候,万年递过来手机。
  他一看联系界面,顿时愣了愣。
  许制片。
  李司净脑海里浮现许多关怀问候,又想起许制片在icu,应当是别人拿许制片电话拨过来的。
  他心头遗憾倍增,接通之后,就听到电话那边熟悉平稳的声音。
  “陈莱森还行吧?”
  “许叔,你醒了?”李司净意外无比。
  许制片从icu出来了,听起来身体状况不错,“嗯,没什么大问题。陈莱森怎么样了?”
  可他不问《箱子》进展,不问李司净,只问一个草包大明星,还行不行……
  李司净皱着眉,重新评估了演技蹩脚的大明星在许制片心里的地位。
  搞不好八千万的投资,大明星占了一半。
  “还行。”
  李司净随口应和,视线盯着陈莱森走出片场的背影。
  长得是人模狗样,演技实在是太烂了,当背景板都嫌弃太突兀不和谐的那种。
  但是,就算他不行。
  看在钱的份上,李司净也能让陈大明星演完整场主角戏,然后剪得只剩片头领衔主演。
  绝不辜负制片人的期许。
  许制片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才道:
  “你也不要太拼了,我听小娟说,你那天来医院脸色不好,是不是又整夜整夜睡不着?”
  “拍电影别搞这么累,十几年都等过来了,难道就急这么一时半会吗?”
  “你需要休息。”
  “许叔,你刚出icu,比我更需要休息。”
  李司净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病弱,“而且你知道我的脾气。这时候就不要劝我了。”
  “等这边忙完,我来医院看你……”
  “不用。”
  许制片果断拒绝。
  “我今天就出院,有些事要做。既然陈莱森还行,我就放心了。最近太忙,你可能联系不上我,但是不用担心。总之《箱子》按你的进度拍摄,钱不是问题。”
  说完挂断,甚至没给李司净寒暄的机会。
  似乎打这个电话就只是为了确认陈莱森行不行。
  什么拼命三郎啊。
  李司净看着手机挂断的界面,都有些头脑发昏,理不清思路。
  许制片昨天进的icu吧?今天就出院?还要去忙?
  他顿时分不清楚,许制片进的是icu还是icbc了。
  李司净将手机塞给万年,慢慢去喝滚烫的药剂。
  热水入喉,浑身烧到冰凉的病症好了不少。
  他正要找人将陈莱森叫回来继续。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巨响——
  “哐当!哗啦!”
  尖叫不止,透着惊恐。
  “啊啊啊!”
  “怎么回事!”
  “快啊,快把手脚架挪开!”
  李司净猛然站起来,正要往骚乱处走去,就见场务跑了过来。
  他面无血色,六神无主的说道:
  “陈莱森从手脚架上摔下来了!”
  “他……”
  李司净想问他一个矫情要死的明星,爬什么手脚架。
  幸好他没有烧坏脑子,还有理智。
  他出声道:“打电话。”
  万年慌了,手机捏在手里火速解锁屏幕点开联系人。
  “打给谁?”
  仿佛李司净说个名字马上就能压下丑闻,摆平炙手可热流量大明星在片场摔下手脚架这种惊天大事。
  李司净死死盯着万年,他没烧坏脑子,总有人脑子坏了。
  他哑着声音怒斥:
  “120!打给谁?120!”
  李司净暴躁愤怒疲惫。
  片场一片混乱,只能对陈莱森简单急救。
  手脚架极高,他摔出了一地血痕。
  李司净站在一旁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的止血、诊疗,只觉得一阵眩晕窒息。
  明星出事,又是男主演。
  李司净再是铁打的人,也要放剧组休息。
  闹出这么大的意外,网络上必然吵疯了,又会把《箱子》的邪门挖出来,翻来覆去的喋喋不休。
  祸事接二连三,换个别人,恐怕就要被打垮了。
  幸好他是李司净。
  李司净从读书时期就开始尝试拍摄纪录片、短剧、电影,扛着摄像机走入深山老林,偏远海域。
  他遭遇的意外,比这些都要多。
  山体滑坡。
  地震雪崩。
  台风海啸。
  一路都扛过来了,没道理在这种时候灰心丧气。
  只可惜,这养尊处优的大明星恐怕是第一次遭难。
  李司净对陈莱森报以同情。
  不过,也仅仅止于同情了。
  120驶来的救护车,迅速将半昏迷的陈莱森抬走。
  闪光灯、摄像机、粉丝抱着手机录像的尖叫嚎叫持续不断。
  闹得李司净都头痛起来。
  剧组停工。
  男主演去了医院,导演也去了医院。
  一个在急诊抢救室,一个在护士台抽血验血。
  李司净取出的温度计,黑线停在36.2c,怎么看都不像发烧。
  再等了半小时的验血报告:
  一切正常,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李司净觉得,医院可能是有神力的地方,什么病魔到了这里都会荡然无存。
  要不是万年坚持李司净病得不轻,急诊的医生可能连药都不开,免得造成药物滥用。
  于是,李司净拿着一袋子中成药回家。
  这些药,清热解表、镇定安神。
  吃不死人,也救不了急,效果大约和吃个橙子、多喝热水差不多,花钱买了心理安慰。
  毕竟,他是体温36.2c,验血指数毫无异常的高烧病人。
  开这些药放他回家休息,也算合情合理。
  李司净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浑身像是灌铅一样,沉重泥泞,以至于平时幻觉一般的黑影烂泥,狂欢似的缠上他,使他举步维艰。
  打开家门,习惯的发现入户走廊又多了一幅麦田油画,光影柔和,填补了墙上的空白。
  再走几步就听到厨房叮叮当当,是他的父亲在做饭。
  “我听小万说了,你发烧,要吃清淡的。”
  老父亲下厨,给他提前熬好了清粥。
  “要是你妈妈回来,看你病成这样子,肯定心疼死了,又要说我没照顾好你。”
  老妈总是出差,是事业型女强人,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几回。
  平时他还会跟老父亲聊聊老妈,调侃家庭煮夫几句。
  此时却烧得头痛,实在没了力气。
  李司净喝完清粥,觉得自己已经被漆黑的烂泥糊了一层又一层,沉重得无法呼吸。
  他强撑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医院都去了,我真没病,一切正常,睡一觉就好了……”
  他安慰的话没说完,竟站立不稳,眼前一黑。
  倒了下去。
  “净净、净净!”
  父亲焦急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
  朦朦胧胧笼罩着一层迷雾,惹得李司净下意识皱眉:都说了不要这么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