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郑愔想了片刻,也认为谢阁老说的有道理。
  他想起这次沈贵妃翻案时,牵扯出来的淫祠邪寺,问:“老师下面人总给您送仙丹妙药,不知道这次可有牵扯到您。”
  谢阁老淡淡道:“底下人懂事,自然知道礼物送出去了,什么罪,他都得自己认下。”
  他揉了揉眉心:“再说,去年我生辰,收的礼快堆了好几座小山——谁知道哪个是谁送的。”
  郑愔明白此次事件没有牵扯到谢阁老,道:“老师,您无碍,学生就放心了。”
  谢阁老似笑非笑,摸了摸膝盖上的护膝:“这次没扳倒那个沈贵妃实在可惜。”
  他发觉窗外的风雪又大了许多,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先帝原本是个好孩子,最听我这个舅舅的话,也不知道为何掉了次山崖,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郑愔对谢阁老这话并不赞许。
  先帝幼年登基,当年朝政被大谢太后和谢阁老把持。
  先帝会遇刺坠崖,本就是大谢太后认为这个儿子年纪渐长,羽翼渐丰,想除掉他,扶持小儿子登基继续做谢家的傀儡。
  先帝十八岁前朝政都被以谢家为首的世家和开国勋贵们把持,他当然得处处听谢阁老的话。
  待他手里有了可用的人,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弄。
  郑愔自然不敢把这些说出来。
  “吵着闹着要废了明仪,封一个出身卑贱的流民做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下贱的流民污了皇室血脉,这小皇帝竟比他还要不知好歹。”谢阁老叹气。
  郑愔忽然品出谢阁老话中未尽的意思,试探问:“若是能换个流着谢家血脉,更听阁老您话的孩子就好了。”
  谢阁老颇为遗憾:“你以为老夫不想?当年先帝也是够狠,为了能叫那小皇帝的太子之位稳固,竟杀了明仪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先帝倒是比山中的猛虎还要心毒。”
  这事郑愔也知道。
  当年小谢太后被废,幽禁东都行宫,先帝去探望过几次,就有了孩子。
  谁知小谢太后的孩子刚落地就没了气息。
  虽对外宣称是胎里不足夭亡,但谁能猜不到先帝就是为了给当今陛下铺路,才把小谢太后的孩子杀了。
  “若是咱们手里有自己的皇子,又何至于如此被动。”谢阁老道。
  郑愔明白谢阁老是把话递给他回答,忙道:“老师,还有一人。”
  谢阁老悠悠看过来。
  郑愔把谢阁老想要的答案递上:“章敬皇后不是还有一子……”
  章敬皇后是先帝生母大谢太后的谥号。
  他压低声音:“当年章敬皇后谋逆不成,先帝虽幽禁了她,又以大不敬之罪赐死了同胞幼弟潞王,但并未祸及家人。”
  “宁王殿下乃潞王之子,潞王妃出身清河崔氏,也是极清贵的门第。宁王殿下性子温和,未尝不是个好选择。”郑愔道。
  谢阁老点头:“也是有理。”
  先帝忌惮潞王这一支,虽未诛及潞王妻儿,但素来都很是警惕宁王,从没给这个侄子放一星半点儿权力。
  这样的人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就是差个时机了。”谢阁老摩挲着他的护膝,“慢慢等着就好。”
  想来也是报应。
  姜颂那个流着低贱之人血的杂种,从小身子都不大好。
  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呢?再说——他身子不好,就算是哪日突然暴毙,不是也能说得通吗?
  谢阁老走到窗前,望着上京的鹅毛大雪,问:“你说西南下雪了吗?”
  郑愔讪笑,只道:“老师您注意身子,别离窗那般近,小心飘雪。”
  谢阁老漠然不说话,只看着他手上,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更加明显的点点黑斑。
  他知道,这是衰老和死亡的表现。
  -
  “沈夫人,下雪了,您没有拿伞。”沈温追上来给沈美娘送伞。
  沈美娘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伞,缓缓摇头:“我不喜欢下雪的时候打伞。”
  “这样……”沈温握紧伞,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家的旧事,这次多亏了你。”
  沈温当年家中出事时,他也只是在慌乱中,听父亲与他交代了陷害他家的人是谢阁老。
  但他对于谢阁老究竟是如何陷害祝家的并不清楚。
  当年之事,谢阁老又处理得实在太过干净,他这些年也只能猜测民变是谢阁老一手策划,却迟迟没有真凭实据。
  但沈美娘却将他家的事,查了个清清楚楚。
  沈温是发自内心感谢沈美娘——无关情爱。
  “你是我的属下,我这人从来不亏待给我卖命的人,这是你应得的。”沈美娘道。
  沈温看沈美娘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
  不同于从前对她因保护欲萌生的喜欢,在这一刻,沈温好像才真正喜欢上眼前的人。
  沈美娘看出了沈温眼里的爱慕,和他从前看她的眼神不太相同。
  似乎有些像姜颂看她的眼神。
  沈美娘转身欲走,沈温喊住她,默了一下:“美娘,我本来单名一个‘凌’字。”
  “你就是沈温,至少目前你只能是他。不要把你是谁挂在嘴边,你的话若是被谢党人听去了,我可不确定我有能力能保住你。”沈美娘直接道。
  沈温失落地应下:“好。”
  沈美娘这次毫不犹豫地离开,沈温也没有再唤她,只默默望着她的背影。
  沈美娘当然知道沈温刚才那句话里藏着的爱意。
  她当然不可以回答。
  “美娘,下雪了!”姜颂突然出现在沈美娘面前。
  沈美娘观察着雪地上的脚印,问:“你刚才又在偷听?”
  这人全身上下哪里都好,就是改不掉爱偷听这个坏毛病。
  姜颂却不承认:“才没有。”
  “我来陪你玩雪、接你回家的,谁知道你们在讲话啊……可是我要是听一半就走,万一误会了怎么办?”姜颂自有他的道理。
  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男女主都只偷听了一半,然后就误会了一辈子错过了。
  姜颂是不愿意和沈美娘误会才继续偷听的。
  沈美娘戳了戳姜颂毛绒绒的帽子,道:“你吃沈温醋就直说,要是和我说话的是沈志、李洵风,你早就走了。”
  “才没有!”姜颂握住沈美娘玩他帽子的手,又在她促狭笑意里败下阵来,“好吧,兴许是有点吃醋,但就……一点点。”
  沈美娘道:“真的只有一点点吗?”
  “不然呢?美娘,你说你不会喜欢别人了啊,你只喜欢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许反悔!”姜颂道。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说话这般直接。
  她有些无奈地点头:“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
  下次还是不逗姜颂了,他急起来,说话总是格外真诚,倒叫她心里愧疚了。
  沈美娘指了指他的帽子,转移话题:“这是我娘给你做的吗?”
  “嗯!”姜颂用力点头,“七娘的手艺真好,这帽子又暖和又舒服。七娘给美娘你也做了,我的帽子就是给你做帽子时,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姜颂把袖子里沈美娘的“新帽子”取出来递给她。
  可惜,美娘喜欢梳高髻,这个帽子她现在暂时戴不上。
  沈美娘摩挲着手里的帽子,眼神温柔。
  小时候阿娘也给她
  做过很多帽子,她曾以为这辈子都再没机会戴上了。
  沈美娘把帽子揣进袖中,对姜颂道:“我娘,现在应该还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姜颂高兴得好像要跳起来,“我还以为七娘会很讨厌我。”
  沈美娘帮他理了理帽子:“我娘最讨厌做女红了,这辈子她就给我、我爹,还有我外祖父母做过。你说我阿娘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
  姜颂闻言,绽开一个笑容。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看七娘总说我做事不勤快,我还以为她讨厌我。”
  “我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要真讨厌你,早就把你赶出我家了。”沈美娘道。
  姜颂听到这些话,美的都快晕过去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也不由跟着勾了勾唇。
  姜颂乐完以后,又想到乐不出来的事:“美娘,咱们是不是快要离开思州呢?”
  这次回思州本就是为了查案子,如今既然美娘的事情好了,他们当然得赶快回上京去。
  况且,他的身体还……他得在三个月内,把要做的事都抓紧时间做了。
  沈美娘点头。
  姜颂有些担忧:“可是今日我看七娘都在准备过年的吃食了,咱们该怎么解释?”
  “这个不难。”沈美娘这段日子就在想该怎么把谎圆上去,“就说年关将至,咱们还得回上京料理生意,明年待开春雪化了,就将他们都接进上京去。”
  姜颂担心:“可是,美娘你不是不愿意二老,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