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可她后来也在沈温、姜颂两人的眼中都见过相似的眼神。
  沈美娘才知道那种单纯幼稚,不沾染欲/望的眼神是喜欢。
  可惜在这三人里,只有姜颂的喜欢,她认为可以称得上喜欢。
  沈美娘又叫人将仙师带了进来。
  和李振鹤相比,仙师可能知道沈美娘恨透了他,
  从进来起没向她求饶。
  沈美娘也不恼:“仙师,你不是话一向很多吗?怎的今时今日,反而像是成了哑巴。”
  “哼,你这孽种,当年我若不是一时心软,你早就被摔死了。”仙师道。
  “你心软?”沈美娘眯了眯眼,“当年不就是你炼丹的‘原料’不够了,你才对外宣称我是被月神降罪的孩子吗?”
  若不是这人,她从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背上这般罪名。
  这人却还敢大言不惭说他心软。
  “是我阿爹当年提了菜刀,站在产房外,打算以命相搏。又有我娘散尽我外祖父母留给她的家财,全捐给了你们月神庙,才让你最后松口——说是只要我们一家人都搬出寨子,月神就不会迁怒其他人。”沈美娘道。
  除了献祭的勾当,这仙师素来就喜欢编各种罪名给寻常人家。
  他不敢惹族里的大户,尽挑贱民和没什么地位的佃农们下手,还有就是像她阿娘这样爹娘早逝、无依无靠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人,本就命如草芥。我把你们的血炼作丹药,倒叫你们有了几分身价。来世,兴许也能投个好人家。”仙师依旧冥顽不灵。
  沈美娘听到这人都到这份上,竟然还是这套话,倒好像他这人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般。
  和从前叶司马、李守义等人穷途末路时,与她说过的话,竟是那般相似。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
  沈美娘故意道:“怎的?仙师这么看不上寻常人,难道你就不寻常?”
  “那是自然,我乃侍奉月神之人,岂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相比的。”仙师冷哼一声。
  “是吗?”沈美娘反问,“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许,仙师你确实和我们这些蝼蚁都不一样。也许你是贵人呢?”
  仙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美娘继续解释:“这里的人从前虽也信奉月神,但并没有那般多详细的规矩,直到仙师为此写了书,还在这二十几年里收了不少弟子。”
  沈美娘小时候大字不识,不知道那些书的来源。
  但她如今去了南州,也去了京城,更别说青词、李姮都是笃信道法之人。
  沈美娘当然也对佛、道都有所了解。
  她知道那些书里关于月神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直接从道家与佛家的书里抄来的。
  可是这小小的十八寨子,如此封闭,仙师该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更何况能借助这两家的书,就能独立给所谓“月神”自圆其说,编写经典,也可见他的文学功底。
  寻常人可没这般多的学识。
  沈美娘道:“只有一种可能,仙师,你恐怕也曾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吧。”
  “让我猜猜,你也许曾是某位大人安排在西南的棋子吧,只是你没想到那位大人的谋算扑了空,还打算把你们全这些棋子全都抛弃。”沈美娘顿了一下,“那位大人,就是谢阁老吧。”
  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终于在此刻被沈美娘拼到了一起。
  “约莫二三十年前,谢阁老派你到西南蛰伏——应该也不止你一人。他想攫取西南的权柄,却没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先帝遇刺回京后,很快以铁血手段清洗了朝堂。幸好,当时你们还没有什么举动,便继续蛰伏起来。”沈美娘道。
  沈美娘盯着仙师,见他脸上一闪而过震惊神色,就知道她没说错。
  “古往今来,想要煽动百姓,最好用的办法,就是利用神鬼之道、谶纬之说。你们这些人终于在九年前利用这些民间信仰,煽动民变,引祝羽将军平叛,栽赃他与流民勾结,有割据西南之意。”沈美娘道。
  从一开始,谢阁老的这个局就做得很全。
  若祝羽不去镇压流民,谢阁老可以参他和蜀王一个渎职的罪名,打压支持姜颂的蜀王。他还可以顺势利用先帝病重的契机,推荐谢党军将前往平叛,将手伸进西南。
  若祝羽去了,他只要不答应与谢党人同流合污,谢阁老也可以利用祝羽不知民变真相,先下手为强,反诬他有谋反割据之心。
  所以,谢阁老无比确定,祝羽会答应与他一起诬陷蜀王有谋反之心。
  只是谢阁老没想到祝羽不仅没有答应这件事,甚至蜀王也很快察觉其中不对,让他的计划付诸东流。
  最后谢党只能用下下策,把一切都推到祝羽身上。
  而其他的棋子,像仙师这样知道的太多的就注定活不了。
  不过,可能是那些沾满人血的药丸,实在是太受贵人们的欢迎,值太多的金子。
  也可能是仙师不是民变时最重要的策动者。
  才有人为了利益,保下了这仙师。
  仙师强撑镇定:“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听不懂。”
  沈美娘也知道这人能活到现在,能把十八寨子的头人、寨老都耍得团团转,绝不会是那么好套话的人。
  她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听不懂没关系。仙师听不懂,可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记得。”
  仙师感觉一股寒意蓦地缠绕上他:“你什么意思?”
  “这世上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证据,只是有的证据显而易见,有的需要深入寻找。”沈美娘笑意更深,“仙师从前做过贵人,你的手若是常年握笔,亦或是握剑,就算你自己忘了,你的骨头也肯定记得。”
  她歪了歪头:“仙师记得田幼安吧,你放心,幼安是很好的仵作,验死人都轻轻松松,更别说验活人了。”
  仙师想起曾见过田幼安的那些给尸体“开膛破肚”的工具,吓得脸色惨白。
  沈美娘看他这样,知道时机来了,立刻道:“不过,你若是自己招了,我肯定就不必让幼安忙活了。”
  她见仙师迟疑,继续蛊惑道:“你既然曾是贵人,那肯定知道李守义吧?我扳倒了他,可是他夫人为我出力,我可是留了他性命的,连她女儿我都封了公主。”
  “你是沈贵妃?”仙师震惊道。
  民间只知道陛下封了一个低贱的沈姓女做贵妃。
  山水迢迢,仙师从没想到那人就是沈美娘。
  但若是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连刺史大人都对她如此恭敬了。
  沈美娘娇娇地笑了笑,温柔道:“你看我这人可是说到做到,只要你好好交代,我定会放过你。”
  仙师沉思了许久,才道:“你说的,确实是对的。”
  “你究竟是何人?”沈美娘问。
  仙师:“我姓郑,单名一个‘悦’字,乃是荥阳郑氏的子弟。”
  沈美娘摇头:“你是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弟?”
  仙师说了他是哪一支。
  沈美娘追问:“可有证物?”
  “我当年的过所和户籍文书全都在月神像下埋着。”仙师道。
  沈美娘立刻吩咐人去挖。
  “你是不是现在可以放了我……”仙师问。
  沈美娘的手指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道:“不急,我得看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她等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差役才将挖到的东西给她过目。
  确实如仙师所说。
  沈美娘冷冷扫过满眼期待的仙师,语气平淡:“把他拉下去。”
  仙师反应过来:“你竟然骗我!”
  “那又怎么呢?不行吗?”沈美娘道。
  “你这般言而无信,
  被旁人知晓了,日后还指望谁替你卖命。“仙师冲她吼。
  沈美娘闻言,起身走到仙师面前:“我只需要对人言而有信,至于贪得无厌的恶鬼,我可不需要。”
  沈美娘捏住仙师的下颚:“不过你提醒我了,确实不能叫人知道——”
  “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这条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舌头确实不能多留。
  第72章
  上京,谢府。
  谢阁老命人将新修好的国史送到史馆,才看向已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郑愔。
  谢阁老:“你是来和我说沈贵妃的事?”
  “老师您已经知道了。”郑愔道。
  谢阁老轻笑:“等你们把消息递给我,恐怕那女人和陛下都该回京了。”
  “是学生们做事不力。”郑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忙道:“但学生也没想到那女人竟有这般本事,竟真的能把这桩案子查出来……老师,您说该不会沈温和她有私情吧?不然怎会……”
  “你觉得沈温那样的人,会为了儿女私情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谢阁老反问。
  沈温这个人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都可以弹劾,还能为了个叶党的女人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