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家属都去世了呢?”
  护士愣了一瞬,“他之前有没有指定医疗代理人,没有的话我们向上级打报告。”
  “麻烦你们先打报告,医疗代理人我去问一下。”
  “好,能问尽快问,打报告也要时间,不签这个有些药不能用。”
  江浔迅速拨了个电话,即刻被接通了,“青予哥!谢景珩的医疗代理人是你吗?”
  “是我。”叶青予很快意识到医院的情况,“要手术吗?”
  “病危通知书,我签不了……”江浔声音哑涩。
  叶青予一下子坐不住了,“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下午到京市。”
  江浔手指插进头发拢了一把,无力地吐了口气,却好像在对自己说,“好,青予哥不用急,只是抢救手术需要告知家属,特殊情况医院方可以自己申请……”
  叶青予突然打断了他,“江浔,你能签,他写过遗嘱,有你的一份。”
  江浔那边没讲话,叶青予在电话里只能听见周围的杂乱。
  叶青予不清楚江浔在想什么,现在也不是容他乱想的时候,“其他的过后再说,我文件发你,能签现在签。”
  江浔微信收到叶青予发过来的文件,一份简单的遗嘱公证,继承人是他和谢一诺的名字。
  他没敢仔细看,直接拿着文件去找了护士。
  江浔在病危通知单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的时间变得更加煎熬。
  江浔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
  他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恍惚又模糊,像电影的慢镜头掉了帧。
  有人焦急,有人冷漠,有人因为抢救无效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笑容满面。
  江浔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抵挡住内心的恐慌。
  直到楼道内阳光倾斜,光线变得昏暗。
  手术室的灯牌一下子灭掉。
  谢景珩安静地闭着眼睛被推出来,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看不明白,但屏幕数据跳动。
  江浔像从水底被捞出来一样,肺叶终于得到氧气。
  他想上前,但被医生拦住了。
  医生摘下半边口罩,边走边说,语速很快:“病人右侧第三肋骨骨折,导致肺部挫伤,手术主要是肋骨复位和固定。病人来之前注射过精神活性类药物,对心脏刺激性很大,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现在需要icu维持生命体征。”
  医生顿了一下,“脊椎可能二次摔伤,具体什么程度,要等人醒了才知道。”
  江浔的心反反复复被提起来,最终也毫无办法,“我能过去看看吗?”
  “家属可以在那边等,但接下来的48小时最关键,过了之后,才可以探望。”
  江浔点点头,跟着icu护士送到门口,两扇灰色金属大门缓缓关上,唯一的窗口玻璃是磨砂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景珩就在里面。
  江浔甚至至今都没办法真实地对这件事产生感知。
  他曾经在波士顿疯狂搜索谢景珩车祸的消息,直到新闻确认他安然无恙。那时候他也心慌过,但并没有心慌太久。很快有记者透露出车祸结果,谢景珩出院的消息也很快传出,之后的云驰虽然没那么顺利,但也没垮,他悬着的心也很快放下。
  现在想想,谢景珩多半是为了稳住局面,硬撑着罢了。
  回国后他其实觉得自己不应该纠缠谢景珩,当年分手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什么能问的。
  他第一次见谢景珩,是在那次宴会,透过攀谈的人群,谢景珩坐在轮椅上,瘦了。
  谢景珩和以前不太一样,可能算得上是成熟沉稳了吧,不像以前一点就炸,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的锋芒。似乎没什么可忧心的,以谢景珩的能力,翻盘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是没忍住,跟着谢景珩出了大厅,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不死心地想问点什么,又因为不知道能问什么不敢真的见面。
  最终他停在卫生间门口发愣,直到卫生间传出声响,像是轮椅撞上门板,他没来得及想什么手指已经敲上隔间门。
  指节砸在门板上发出“咚”得一声,他猛然停住。
  江浔发觉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
  最终放下手,却不敢走,他说服自己,等他出来,看一眼就走。
  可是看了这一眼,他清楚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频繁地、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找理由接近。当时无论有没有他,莱茵都会选择云驰,如果不是为了保莱茵的合作,谢景珩不一定同意和他对赌。
  他逼着谢景珩重新看看自己,直到那句“我也喜欢你,我也要追你”。他彻底缴械投降,只想想尽办法把谢景珩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对是错,至少谢景珩当年自己是这么做的。
  这半年相处,谢景珩像只小刺猬,动不动就张开刺。可这只小刺猬太脆弱,怎么总是疼,怎么总是生病,他恨不得每天亲自看着、亲手养着,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谢景珩会和死亡产生联系。
  江浔似乎这才第一次认识到人有生死。和端着爸爸那个小骨灰盒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走廊夜灯在凌晨三点自动调暗,江浔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抬起头。
  蓝绿色生命体征屏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在天花板上投出水波般的纹路,像一场无声的潮汐。
  第38章
  叶青予下午到的时候,远远看见江浔坐在icu门外的走廊,挺高大的人一动不动坐着,显得金属排椅有些狭小。
  “怎么样了?”叶青予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江浔这才从发愣的状态里抽出来,“情况稳定,但还没过48小时关键期,要等明天下午。”
  叶青予看清江浔下巴上的淡青胡茬,脸色也白得过分,“你要不……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
  江浔摇了摇头。
  叶青予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
  他看得出江浔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害怕。
  他在谢景珩车祸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坏结局,但是江浔很明显没有这种经验。
  叶青予摸了摸烟,递给江浔一根,“出来透口气。”
  江浔接过去,跟着他上来医院露天连廊。
  叶青予倚着栏杆,给自己点了一根,将打火机递出去。
  江浔熟练地接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叶青予挑眉看他,满脸惊异。
  “不会抽就别接。”叶青予有些无语地把他烟拿过来顺手掐了,“我真服了,看你点那么自然还以为是个老手。”
  “咳……我看谢景珩这么抽的……咳咳……”江浔断断续续地说。
  叶青予停下拍他背的手,兀自吸了口烟,一时间没说话。
  叶青予又狠狠吸了一口,开口声音暗哑,“遗嘱看过了?”
  “嗯。”江浔点点头。
  谢景珩把所有财产,包括房产、存款、股权……都分了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谢一诺。
  “车祸的时候是谢承钧救的他,他心里有愧疚,所以想留给一诺。他还说给我份呢,我说我可不缺他这三瓜俩枣。”叶青予扯了个笑,但笑得有些凄凉。
  他一直不太待见江浔,因为他本来就拿谢景珩当弟弟,江浔更是比他这个弟弟还小。谢景珩盘算着死的时候,都还放心不下他,叶青予更放心不下把谢景珩交给他。
  况且上赶着谢景珩的人那么多,干什么就非得捂热江浔这块儿冷石头。
  叶青予忍不住问出口,“江浔,我承认你挺厉害的,人也不错,但是吧,也不至于……独一无二,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吧?你说他怎么就他认定你了呢。”
  现在谢景珩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事儿。可是那年在死亡面前,他的心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叶青予确实没辙了,所以江浔一回国,他又看不上他、又盼着他,盼着江浔拉谢景珩一把、多照顾谢景珩一点,盼着两个人把心结解开,盼着谢景珩……别吃苦了。
  他也希望谢景珩醒过来,两个人能好好的别瞎折腾了。
  江浔怔怔地看着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哪里值得谢景珩这么宝贝。
  叶青予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安慰般捏了捏江浔肩膀,“你也别太担心,谢景珩这小身板,车祸后进过icu几次了,病危通知我都攒了一沓儿。但是每次都能挺过来。”
  叶青予指尖夹的烟,阳光下的烟雾是很淡很淡的蓝白色,像祈福的焚香,直至香烟燃尽,他才平静得开口,“这一次,也肯定会平安。”
  “嗯,一定会的。”江浔轻声说。
  两个人说完便陷入沉默。
  叶青予这才想起正事,“对了,赵启那边我妹说你不让动,现在的证据足够把他送进监狱,赵家天大的本事这次也救不了他。”
  制造车祸、□□未遂,证据确凿,但是叶青予担心,官司打起来,舆论会对谢景珩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