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 第152节
  刘栩莞尔展唇。
  这话荒唐。
  刘栩都敢弑君,朝中廷内三十余年翻云覆雨怕过谁。
  祁聿冷笑声,厚厚书页透出声只剩震颤。
  刘栩不理他冷嗤,劝慰道。
  “许是屋子暖和你又病着才易生乏,太医叫你静养就在屋内多睡几日。别总想着往外跑,外头有什么好,连着三日风雪,出去仔细冻坏了。”
  “是这个理。”
  她进司礼监是来杀人的,不是日日行政斧正山河的。
  那些政务无非稳着手中权势,年后便要与刘栩见真章,实在不用再同往日那般拼命。
  祁聿抬手屈指钩下脸上书册,一张脸完整露出,另一只手展开伸到刘栩面前。
  “今日的,给我。”
  刘栩看他讨要的愈发自然,含笑轻曳眉。
  “再坐坐?今日御前耗太久,我回来这才一个时辰,一会儿又要走。”
  祁聿懒得看他舒展面容,浑然调开目色。
  “说了不管你在屋中多久,我的一日就是一日,名字。”
  手上下掂动,示意刘栩快些,“我困了,要进里头睡了。你的药肯定有问题,我这几日睡得时间愈发长了。”
  刘栩听他催促,又见他神色确实怠倦轻微散神。
  从旁提笔,忽然起了不一样心,照着祁聿伸来手心落笔。
  掌心骤凉,她一个惊颤叫椅子摇起来。
  刘栩在晃动不止掌心不好下笔,“你再动我就不写了。”
  祁聿一脚落地稳住身形,看着掌心晕开的一点拧眉。
  “你变态。”
  旁边又不是没纸,做什么要用她掌心,天天都是什么鬼癖好。
  “一会儿你擦了便是,做什么浪费我一张纸。”
  祁聿掌心窄长,细腻柔软,就连掌纹也不深。落墨下去很少有晕开的,倒是个书写的好地方。
  刘栩看着成型的字,“以后都这样给。”
  祁聿冷眸:......
  神经。
  她仔细凝看手中人名,“卞正则,这又是你哪条死罪上的人,我都没听过这人。”
  “你一路杀的人可真是多啊。”
  刘栩不置可否笑笑,这个官场凡是到他这个岁数,要说一个人都没害过的,他都不信有。
  “还是你年纪轻,二十七年前他很有名的。那时候还没改元,他是正宁十三年至十七年的兵部尚书,马上就要进内阁。我在云南巧立名目强征百姓两成赋税三年,他捏了死证要告我。我便以结党、瞒报调兵用度先抄了他家。”
  “你去查查,看有没有线索,查到了你就能给我多上一条罪。那一场我
  杀了......不知道。”
  强征国民赋税跟冤杀栋梁这是两条死罪,刘栩说的轻松。
  祁聿却诡奇地皱眉:“当真是你做的?”
  对于祁聿怀疑他是否犯下罪过询问刘栩一愣,他做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祁聿是如何发出质疑的。
  “我杀的朝臣不少,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祁聿摇头,“我问,强征百姓赋税是你做的?”
  刘栩杀朝臣不怪,官场上从没有真正的黑白,大家都是一个污色,杀来杀去都是看局势的。
  圣心、局势不叫人死,刘栩也杀不死,这位所谓兵部尚书在她眼中就是到了该死的时候,合了那时某个微妙时局。
  刘栩再一次怔在他话中。
  意会过来意思神色乍然作浓,“我年轻时强征百姓赋税不正常?”
  祁聿想想自己看的那么多账目,有些无奈地咬牙。
  “我写你千儿八百罪,但有两道写不上去。”
  刘栩眼中倏然亮起来,祁聿混目不愿同他对视。
  闷声:“你虽做尽恶事,调权弄政杀了许多忠良无辜,前朝不少人喊你干爹行走。但国家军用调度上你从不克扣作伪、且及时疏送,我朝这些年每场胜仗两分归功于你不为过,是我朝一功。”
  “民生赋税也从未出你手强征过,甚至内廷中人敢私权乱征,数额过奸之人你还杀过。现在跟我说二十七年前你在云南强征过百姓三成?给富商涨税半成不比一个省的老百姓多?你那年穷死了?至于?”
  刘栩心泉急涌阵温流,他没想到这道罪会在多年后一个极度想他死的人口中蹦出澄清。
  这种微妙感倏然在体内极具扩张,他伸手拿紧祁聿腕子。
  “我这种人你写什么罪就是罪,不用实不实,你今日替我辩什么辩。这个名字你写进去,自有钟方煦、几位国公上疏请杀我。罪名长短于我而言不过是杀我刀的长短,何必究其一道罪的真伪。”
  祁聿抿唇。
  “是这样没错,所以你都会死,为什么要添道没做过的。”
  刘栩一个扭政滥杀无辜该死的宦官,可唯独军事跟民生赋税两道无罪,不然她能诚心跟着刘栩这许多年?陛下能容忍刘栩斩杀那么多朝臣、贪赃枉法多年?
  此人蛀朝、蛀政,却从未蛀‘国’。
  刘栩此刻觉得祁聿发着光,这层光还细细密密拢着自己。刘栩再怔了会儿,笑了声祁聿不懂的意思。
  “祁聿啊祁聿,你跟十三岁一样,污水中非要帮我捧出一把干净的。”
  偌大个天下,尽是骂罪杀剐他的人,千罪百惩落身,却只有祁聿还能看出他身上一道两道不足微的清白。
  刘栩喉咙腾涌,眼下微润:“你,别出这道门了吧。”
  祁聿:......
  手中书砸到脚旁。
  她怔怔抬着发僵的目看刘栩,“所以当年你就这么看上......我的?”
  祁聿受清正奉公的爹爹以身训教,比她是非分明得多,祁聿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坏俨然分站世间两端。
  她不是,她更觉得是非黑白本就搅在一块,无人是单一颜色,大家身上都杂糅着是非好坏。
  刘栩闷腔,指腹不禁将祁聿拿得更紧,想这么牵着,一直牵着。
  “或许吧,太久了,记不清。你管什么当年,如今你在我眼前。”
  但他永远记得那条冷宫宫道上,一个小人一手执书背文一手扫着地。
  看见他识得衣裳品级却不识他善恶,他杀伐中总有不得已,祁聿不明曲直却会替他澄词写状诉冤,哄着他去呈诉清白。
  他也记得每每同祁聿坐在冷宫宫门上,听祁聿讲书中故事。
  同一座皇城,祁聿与旁的是两种景色,他纯净无污,不似世间人。
  第117章 辩白你,哄哄我吧,干爹。
  祁聿抬手打帘垂颈进书房,内外浅浅温差叫她顿住身,眼中神色凝郁。
  阔步进屋后将帘子放好,挥手灭了室内所有灯烛。走至一张铺满貂皮华贵细软宽榻前,抬手取了头上半挽发的簪,踢踹着鞋上榻。
  人朝蚕丝被中一滚,褥子裹紧脑袋。
  榻上鼓起一团,闷腔从被褥子里出声:“有什么要说的,说完滚。”
  陆斜从暗处走近榻,蹲下身。看着榻上漆黑一个包,微微抿唇。
  “你怎知我在。”
  被里出闷声:“说事。老祖宗下手整治你了?”
  刘栩不喜欢内廷有人欺负她,若她还手便权当没看见,这几日她没出门,刘栩自是要找人麻烦。
  “明日我出门,他自会停手。”
  这话是在赶他走。
  陆斜抿唇,眸中多晦涩。
  方才他们正屋说的他都听到了,祁聿因这等理由被人糟蹋至死,比被刘栩看中外貌还恶心。
  她是在难受么......
  “我能给你诊下脉么......”
  陆斜想想直接道明:“你说用完药会犯困,我替你看看药对不对。”
  话才落,纤白腕子伸出,差点撞到他嘴。
  陆斜看着眼前这截腕子出神,她是女子,这么算不算失礼。怔思间这截腕子突然就被收回去,陆斜来不及想一把摁住、将动作拦下。
  肌肤相触,尽是温软。
  被子拨个角,‘祁聿’眼睛露出来。
  茫茫然雾色散在眸底,失神到毫无聚焦。
  “把完脉就走么,你还想如何,说完我做完你赶紧走,我困了。”
  怕陆斜又如往常那样腻来腻去,她加重声:“很困。”
  陆斜搭脉的指尖颤了下。
  确定她在难过,因为她需要宣泄,照她惯性就是‘睡一觉起来就好’......怕是她也想不清祁聿为什么会因此荒诞理由受这等折辱、丢了性命。
  “我只是来见见你,怕你是被刘栩囚禁。你没就好。”
  祁聿是觉他来要提要求,想应付完赶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