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 第38节
  “我就会这一种,以往也是旁人给我挂。”
  陆斜提着挂好玉的盘带,蹲地上将腰带捡起,打算给她重新穿遍。
  说的是,陆斜往日哪有服侍人的机会。
  祁聿张开双臂,由着人伺候。几次亲密贴近,祁聿对他也没大防。
  陆斜有君子骨,不会瞎盘量,再者她今日没气力推拒人。
  “你是不是又起了热?我触着你身上不太对。一个人怎么能病这么久?”
  陆斜抄起他腕子一握,又有些烫手了。
  他攒眉朝外走:“我喊人给你端药,你可还有其它不适?”
  后半句说完陆斜就当自己没说过。
  祁聿身子很奇怪,一般热症会伴有风寒、肺热咳嗽,旁人的头晕眼花想吐他也没有。
  就是话相对少些,性子略微静点。
  祁聿看他出门。
  陆斜清瘦脊梁养出了些肉,皮肉包裹下整张背素质彬彬,加之陆斜总是端肩,熟悉的林秀风骨透来。
  今日她不忍看这张背,颈子一塌骤然重了下气息。
  脚下没几步便走到陆斜身前,“我一病就是好得慢,虽反复起热但没旁的并症,其实还好。药吩咐声送去内书堂。”
  “今日我们一起上学。”
  药送去内书堂?一起上学?
  陆斜闻之身前音量,脚下一下顿停,“今日归你值讲了?那今日我可是要唤你声老师?”
  然后他随意扯位内侍,支着人去太医院等祁聿今日的药,着重讲明送去内书堂。
  祁聿等他说完话才启唇。
  问:“你往日称那几位大学士、翰林也是老师?不得不说你还挺会占便宜。”
  叫那些人一声老师可难了,走出去说听过他们的学,都能在一般官员宴上坐头席。
  “那倒是没,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以阉人之身喊,对面还指不定怎么批骂他。若捎带祖上一二句,他罪过难赎。
  祁聿明白了,哼着嗓:“所以你是觉得我面前能放肆,故而占我便宜?”
  “阉人搞文人那套收弟子,那群神经敏感的言官又要骂我。我虽常年住他们嘴上心里,但能少一句还是少一句,不想费工夫跟他们对骂。”
  他还跟言官对骂,这场景陆斜积极想了下,却想不出完整的来。
  然后他再次感慨,祁聿当真对自己受的那一刀十分释然,脱口而出的毫无避忌。
  陆斜指着她腰间:“陛下都认可的才学也很难占便宜,我耍次滑占一占不可以么。”
  祁聿拨正他指尖,“你指歪了,这边。”
  “那你占吧,叫了我亲自授你诗书?”
  这前半句纯戏言,陆斜肯定听得出意思的。
  祁聿这句松适自然,心绪好似比之昨日宽泛不少,他莫名觉得宽慰。
  祁聿指尖又软又烫,一种不明的碰触让陆斜彷徨了下。当祁聿抽走时,他心底猛地有意想再触触,却不敢失礼的自然抽回手。
  心下细颤颤,嗓子一滚便轻松出口:“老师?”
  “今日你教大家哪篇。”
  祁聿:......
  还真叫!陆斜竟也有这种性子附和她戏言,怪意外的。许是她对陆詹事的刻板印象太深缘故吧。
  “我是去听课的,不上讲台。”
  祁聿懒散的腔挺好听,陆斜眉间挑蹙,“那你今日不去经厂?今日的早议、事务呢?”
  之前她病的只剩半条命还要伏案批阅,说文书比他命重。
  今日怎么突然不重了,还有闲心听课。
  是祁聿敬仰的哪位来授课了?
  “是啊,不去。”
  今日不想去。
  她走陆斜前头,走了一段后余光总见不着人,嫌人走得慢打算催促。
  回头见他走得颈子浮层汗,脚下蹒跚却半步不慢。
  她不自觉放慢速度,候一候他。
  陆斜虚瞧着赤红颜色越来越远,脚下跟着速步却有些失衡,气息促起在体内来回翻。
  结果下一步突然慢下来,陡然撞了一大片赤红入目。
  他这才缓口气,说:“祁聿,你等等我。”
  听着促喘轻声,她直勾勾打量起陆斜。
  宫内遍布没有职品的松蓝袍子,就陆斜一人能穿出风采,活脱清逸之姿。就是眼瞎让陆斜眼中无光,一种鲥鱼多刺的难受。
  瞥眼这条宫道四下无人,她并不在意有人如何称呼她。
  “嗯,等你。”
  两人一前一后变成并肩,有一搭没一搭叙两句,到内书堂都快开课了。
  所见的人皆起势要跪,祁聿提前绕手示意不必。
  陆斜就觉得怪了,无论廷内还是朝堂跪拜是敬尊,是人必须要认清的尊卑。
  这种规矩一旦有废,他日便会有人以善僭越。故而有些掌权的人就是遇着亲人,众人眼下能不疏规矩的都不疏规矩。
  就是要人前固着尊卑、身份、礼教,这是很重的理念。
  可以跪一半或跪后速速叫起,但不能没这个动作。
  祁聿拼命得来的尊身,今日是怎么了。
  不待他偏头询视,祁聿钩住他腕子:“桌椅多,我带你走。”
  话被祁聿动作堵回去,任由人牵着往后排走。
  到了后排,祁聿毫不客气挤走自己身旁十岁的小内侍......从他桌上随意抽本最下面的书,往脑袋上一盖就开始睡。
  陆斜看着模糊色块做出的行径,始终不愿相信这是祁聿能做出来的事。
  吏部到底是什么帐,让他萎糜不振成这副样子。
  消极到他头次认知祁聿另一角。
  进门的赵翰林朝后一瞥,看见个‘大人’已然习惯了。但是今日瞧见他身旁另个身影,还要死的拿书盖着脑袋光明正大继续睡觉!
  这又是谁塞进来的大活人?内书堂规矩是祁聿开头后,众人完全打算不遵循了么。
  气势汹汹拿着戒尺准备去斥训一番,好好立立内书堂规矩。走到教室一半位置,从桌下看见那人腿间的玉,他步子登时一转重新回讲台。
  赵翰林清咳一声:“今日学《内令》,书翻至二十七页。”
  上学嘛,即便看不清也得翻开书做做样子,不能在行径上惹恼讲师、丢祁聿的人。
  陆斜打算随便翻一本,才拿最上一册准备翻开。
  满屋书册声下,清楚听到左侧蝇蝇小声:“拿错了,你这本是《内廷守则》,下面那本才是。”
  陆斜惶然循声拧颈,祁聿明明还是那片光影没动,但刚才就是他声音!
  陆斜一下回到当初学堂上与人交头接耳的情景。
  虚瞪着震惊祁聿这个言行。
  他一个司礼监秉笔,还在课上同人交头接耳,这实在让人震撼。
  手却老实按照祁聿所言摸索着换本,照着讲师翻到二十七页。
  身旁又传来细声:“你这是我四年前的旧版,三十三页才是赵翰林手上的二十七页。”
  他本就过了内书堂规矩的年纪,是没有书发的,所以凑拿的全是祁聿书架上的旧卷。
  陆斜:......
  指尖麻木僵着往后再数六页。
  然后左边没声了。
  陆斜久久震惊在这样的祁聿身上。
  可惜自己看不清祁聿是以怎样的神情说出这些。
  他片刻觉得祁聿有些符合十九这个年纪的人了。
  头上的赵翰林与大部分小宦都听见了后头动静,所有人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将此幕不往心上放。
  大家一道齐齐地瞎了、聋了、哑了。
  自那日被祁聿训过,他开始好好听课。一堂课记听结束,外头天光亮起,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才在课间扭头朝左侧看,祁聿脑袋正顶本《千家诗》,整张脸都在书册下看不清。
  细颈朝下望,祁聿原本锁骨附近的玉叩都侧得要上背了,再往下看,腰带盘带全也系歪了,一块玉本该侧在腿上,现在正吊两腿正中。
  陆斜一下意识过来赤红团领衫子他没给人穿正。
  他睁眼借着天光上下打量,越看头皮越生发麻。
  合着祁聿衣冠不整走了一路?内书堂所有人也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祁聿为什么不提说一句他给人穿歪了、或自己随手扯正?
  他给穿成什么样子,祁聿就什么样子出门?
  君子正衣冠,祁聿一个生杀大权尽握的秉笔在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