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52节
  待人也是如此。
  方伦是知晓自己采撷下的是朵多娇艳的花,若粗鲁对待,岂不如牛嚼牡丹,算得辜负?
  所以,他自要放慢过程,好好品味。
  将房间一切归置完毕,梳头妈子准备关门出去交差。
  趁着门缝尚未严闭,她又往里瞟去一眼,香帐曼妙,红绸曳荡,今夜注定不会平淡地度过。
  ……
  宝香苑来了新人——这个消息,很快在别院各屋传开。
  偏房堂屋里,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围坐一起,一边围炉饮茶,一边议论纷纷。
  其中有态度无所谓的,边嗑瓜子边张口:“前门有动静,听说公子又带回一个新姐妹,模样长得俊的呦,以后又多一个姐妹来作伴,咱们院里更得热闹了。”
  也不乏有人叹息,怏怏一句:“是不是公子出海遇到的啊?公子这一去有一月有余,回邺城后也不想着来看看大家,难不成真是有了新人就忘旧人?”
  更有人闲着无事,趁机挑拨的:“模样俊……是有多俊啊,难道还能比过秋姐姐不成?”
  被点名的姑娘叫做九秋,是醉花楼的前花魁。
  三个
  月前,最受方伦宠爱的便是她。
  而当年在醉花楼挂牌时,也算美名远扬,其爱慕者与追随者一艘船都放不下,如今嘛,落下神坛,风光不再,竟也成了别人口中所谓的‘旧人’。
  何其唏嘘。
  九秋淡着脸色没说话,剩下的四五个人继续叽叽喳喳。
  可奈何,谁不开口加入,话题便一直围着谁,不厌其烦。
  “你说的什么话,那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九秋姐姐?当年公子为了给九秋姐姐赎身,可是足足花费了八百两银子,你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吧!”
  “我也没说什么啊,怪我作甚!还不是因为听说公子要将宝香苑留给那人住,我心里替九秋姐姐不平,那之前可是公子与九秋姐姐的爱巢呢……还有,那新人排场好大呀,到了门口都肯不下轿,还要公子吩咐下人把轿子直接抬到宝香苑里去,真是张扬做派。”
  九秋听不下去,也再无品茶的兴致,将茶杯重重一放。
  众人等她发作。
  而她心底,此刻并未浮出明显的悲或愤的情绪,只是生出一丝茫然来。
  但为了众人满意,她还是佯作恼气,将不悦情绪显在脸上,如此,让她们看自己狼狈的笑话,不扫所有人的兴。
  在花楼混迹多年,她自然通察人心,更知晓如何叫自己在逆境中能过得好受些。
  做戏做到底,她干脆起身前往宝香苑装着闹一闹。
  却没想到,不巧与方伦碰上了面。
  九秋不讲往日体面,大喊大叫,缠着方伦好好发泄了一通,方伦则先哄后骂,满是虚伪,昨日可以爱你如命,今日便可弃你如敝履。
  他很快耐心有限,被缠得只觉心累,望着宝香苑就在眼前,他一心只想情事,顾不得其他,于是扬臂准备打人脱身。
  见状,后院其他几位姑娘纷纷跑来阻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娓娓央求着方伦收手。
  “滚滚滚,都给小爷滚回偏房去!”方伦放下手臂,急赤白脸道。
  其他人愕然不敢违逆,扶起九秋赶紧走。
  九秋则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外面吵吵闹闹,生出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人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是不想惹闲事,还是……根本无力出声?
  想到这儿,九秋心中一惊,更恶方伦的卑鄙。
  可如今,她已是自身难保,即便有救人之心,恐怕也有心无力……
  只是……万一里面的姑娘有亲友正在找寻呢?
  如果真有别人可以救她,或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那别院里的人尽力拖一拖时间,说不定真的可以阻止一桩悲剧。
  九秋这样想着,心中有了主意。
  回到偏房,她没作罢,佯作吃醋伤心模样,哭哭闹闹要上吊自杀,白绫都缠在脖子上,凳子也踩上去了,任谁相劝都没有用。
  别院管事来了都束手无措,怕会真的闹出人命,不得已只好再将方伦折腾过来。
  这一次,方伦耐心彻底不再,进屋后直接狠狠打了九秋三个耳光,一连打破了两人先前所有的许诺、誓言与情分。
  九秋早不再伤心,挨下这三个巴掌,成全了她自己的心安。
  等方伦走后,她顶着火辣辣的脸膛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又被管事的用麻绳死死捆绑在椅子上。
  迎着其他人同情又复杂的目光,九秋无所谓地一笑。
  心早死了,巴掌根本无所谓。
  如今她没有见死不救,为旁人的生机争了争,她心底是一片敞亮的。
  ……
  后院闹出的麻烦事,实在打搅到了方伦的兴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后居然还闹到上吊的份上,简直不可理喻!
  眼下终于把身后的麻烦全部解决完,他紧赶慢赶回到宝香苑,准备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衾上相会,抓紧时间一亲香泽时,殊不知他的别院已经被人从外包围得严丝合缝。
  推门进入,红绸暖帐,香烟袅袅。
  方伦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幽香沁肺,他享受地眯了眯眼,反手将房门阖闭关严,而后一步一步向着拔步床走近。
  剥开层层帷幔,他心想再无人打扰他与美人的合欢一刻,心底哪能不荡漾?
  待掀开最后一帘后,方伦眸底深深向下一看,只见美人被一床棉被压覆得严严实实,除了脑袋,连下方脖颈都未露出多少。
  方伦不满,蹙起眉,心道那醉花楼的婆子真不会做事。
  盖被子做什么……
  人已经到了他床上,难道还想着先御寒?
  方伦当下只想见美人衣不遮体,也不是赤露着完全不穿,而是半隐半现才最招眼。
  按他事先要求的,此刻美人身上应是轻拢着一层薄纱羽衣,能叫他一览无遗。
  方伦光是想想那血脉喷张的画面,都觉得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眼底霎时起了火热,腹下更生躁意。
  他等不及了,当即伸手拽住被衾一角,作势拉开,好叫里面的春光、女子的胴体,完全映目。
  然而,伴随他手下刚起力道,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嘈杂声,并且越来越近。
  方伦蹙起眉,不知又有何人作扰,可不管是谁,他当下的动作是不会停了。
  美人白皙的脖颈露出,接着是圆润的香肩……真白啊。
  方伦眼睛越睁越大,直愣愣地着急想看美人的雪乳,心底可谓痒极。
  可手下扯开被子的力道还未施出,房门已经被人从外暴力冲破,剑影于眼前闪过,他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唰’的一声,皮肉破开。
  方伦伸出的,正拉扯着被子的左臂,生生被长剑刺穿。
  血流喷涌之际,他几乎痛得昏死过去,哪能再不松手?
  而剑的主人站在房门外,一身白衣,腰间只余剑鞘在,他阴沉着脸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方伦瘫软在地,吃痛打滚之际,认出来人是谁,心底惊惧一颤。
  竟是那剑客,他找来了……
  第38章 公子帮我
  床帘外的一架熏炉被宁玦一剑掀翻,未燃尽的香线全部倾折于满地余灰之中。
  香味叠叠合合地散出来,刺鼻有异,绝对蹊跷。
  宁玦嗅到,眉心不由拧得更深。
  方伦不放弃地挪爬身子,冲着门外大声呼叫:“来人!快来人啊!护院在何处!?”
  宁玦冷冷瞥下一眼,当即顾不得去堵方伦的嘴,他快步踏上地平,靠近里面的架子床,伸手掀开几层帷幔,看到白婳虚弱的正阖眼躺在榻上,身体衣衫不整,好在覆盖着被衾。
  又见她发髻与头饰皆与方才分开时不同,好像被人用心打扮过一番,宁玦强行忍住怒意,压抑狂躁,先是探探白婳的鼻息,又拉过她手腕把了把脉,确认有中毒的脉象,宁玦沉着脸,将被子重新给她盖严实,而后起身,逼近方伦。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压迫感十足。
  原本宁玦就是清冷面目,不怒自威,如今眉眼间尽是外露的杀意,目光睥睨时,怎叫人不生骇然。
  方伦尤其心虚,肩头不忍发颤,不知是痛是惧,或许两者都有,又不知哪种占得更多。
  他大概知晓自己落在宁玦手里不会好过,于是单臂撑起身子,双腿蹬着艰难向后挪蹭,血迹拖得长长而触目,他额前疼得冷汗直冒,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你,你可知我是谁,我爹又是谁?你竟敢私下动我伤我,是不是不要命了!?”
  刚开始,方伦还是不服气地出言威胁,待宁玦越离越近,直至站定到他面前,方伦的虚张声势全部不在。
  他立刻改口,语气变好,商量说:“你们初来乍到可能不曾了解我们方家商会的名声,我爹在邺
  城是做航运买卖的,生意做得不小,若说富可敌国不至于,可怎么也算富甲一方。我承认,今日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合该给你们补偿,你随便说个数,只要能放了我,多少钱我都能出得起。”
  拿钱摆平,这是方伦屡试不爽的方法。
  自他出生起,不管犯下什么错事,爹娘教给他的,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想,今日一定也可以。
  宁玦不应声,面无表情蹲身在他面前,目光平淡睨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看他好像在看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方伦心底慌惧更甚,他爬在一片血迹的地板上,费力仰头看向宁玦,姿态摆得更低。
  祈求道:“大侠饶命,好汉饶命……都是我的错,是我色欲薰心一时做了糊涂事!我该死!你放心,美人好好躺在那,连她的一根手指头我都没来得及动,甚至看都没看上几眼,对了,她身上的新衣裙是婆子换的,不是我……”
  宁玦不应方伦其他话,只回应他这一句:“你是该死。”
  说完,宁玦戾眸一瞪,握上剑柄,直接将插穿在方伦左臂上的青影剑猛地拔了出来。
  啊啊……!
  一声痛极的哀嚎,响彻宝香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