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24节
  四哥垂眸,默了一下,道:“你想问,重云关的城防有无疏漏。”他轻轻摇头,“那是天下第一雄关,牢不可破。”
  “刚刚,你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叶星辞用锋芒毕露的双眸注视兄长,“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四哥微微一笑:“哥哥佩服你的才能,和你家那口子的品行。但是,我不会帮你们。”
  “那你为何不走?”叶星辞举起肉串,晃着脑袋撕下一块,“你杀监军的风头,已经过了。我常想,某天你会不告而别。”
  四哥被他的吃相逗笑了,“哥败给你,做了你的俘虏,就不会逃跑,令你难堪。别人会说,是你放了我,你在北昌军中会很难立足,小皇帝也会猜忌你。”
  叶星辞心里一震,热流翻涌,忘了咀嚼。
  四哥温柔地弯起双眼,用仅剩的右手,捏了捏他的脸:“哥哥无愧家国,也不想亏欠你。快趁热吃吧,小馋猫。”
  心底的热流涌上眼角,叶星辞哽咽着点点头,喉咙却酸胀得难以下咽。为了自己,四哥舍弃了纵横疆场的梦想,情愿永远做个俘虏。
  “四哥,我都不在族谱里了。”他含泪咕哝。
  “没关系。”四哥平静地笑笑,“你在哥哥心里。”
  发病者陡增。
  短短两日,病患翻了几番,病亡一成。战马病倒无数。营中哀鸿遍野,医者束手无策。
  人心惶惶,难以操练。多亏了楚翊那则“病亡抚恤同阵亡”的决策,才稳住军心。
  焦头烂额之际,叶星辞看见陈为穿梭于军营中,四处打听着什么。他吓了一跳,四舅有心弱之症,万一染病,朝不保夕。
  “四舅!”叶星辞追上去。
  陈为放慢脚步,朝辕门走,说刚刚打听到,最初患病的似乎是几个送菜的村民。他问过管采买的军官,对方曾派人送村民回家,是个叫饺子村的地方。
  陈为严肃道:“我看的医书上说,发生瘟疫要溯源,才能找到治疗的法子。既然源头可能在那个村子,就该去看看,闲着也是闲着。”
  “我与你同去!”叶星辞立即决定相随,还夸四舅博学。
  “我缺心眼嘛。”陈为扶着心口,自我调侃,“多看医书,是为犯病时自救。”
  饺子村,叶星辞喜欢这名字。
  此刻,原本祥和的村庄一片死寂,家家门户紧闭,偶闻犬吠。接待他们的保长说,病患都集中在祠堂。村里病了一半,体弱的老人妇孺居多。
  “二位是今天第二波来查访病情的。”年逾花甲的保长,对着手把壶吸溜一口茶水。
  叶星辞有些警觉,问对方先头的是谁。
  “是位年轻俊俏的大人,在展崇关附近的东篱县任知县。”保长抬了抬下巴,“正在村东头玩粑粑呢。”
  公主?叶星辞一愣,向东眺望,果见一人蹲在那拨弄什么。
  他与四舅跑过去,见公主手握一截树枝,炒菜似的翻搅牛粪,还抹在瓷片上细细观察,嗅其气息。她的夫人居然也在,作民妇装扮,在一丈外蹙眉看丈夫玩粑粑。
  公主抬眼朝叶星辞一扫,笑了笑:“听闻闹瘟疫,我连夜赶来。我以为,是家畜患病,传给了人。不过,并非如此。你看,这一坨半干的牛粪,是两天前的,看起来很正常。我还观察了其他牲畜的,都没问题。”
  “你竟然把夫人带来了。”叶星辞小声道。
  “她担心我,劝不住,非要跟着。”公主支着手走近娘子,后者拔开水囊,倒水淋在她双手。
  叶星辞心头一颤,震开一团迷雾,豁然开朗:“水,水有问题!”
  迎着公主和四舅惊诧的目光,他结合细节,飞速分析:“那位保长六十多了,并不健硕,却没事。因为,他家中较富裕,日常饮茶!我猜,水有问题,得烧沸了喝才行!”
  事不宜迟,他们立即走访村中未染病的人家,无一不是日常饮茶。
  又查看村中水井,捞上一些碎骨头似的渣子,井壁有血迹。叶星辞推断,是有人将牲畜的腐尸剁碎投毒,人为制造瘟疫。
  接连走访几个村庄,井水皆有异常。与洗月湖相连的小河上游,亦现块状腐肉,有刀砍斧剁痕迹,而那正是军营的取水地。
  叶星辞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瘟疫是人为!
  “百姓惜柴,直接喝井水、河水,军中也是。”他踩在一块石头,俯身盯着河畔的腐肉,冷汗涔涔,“喝下去的水带病,那吐出来的、排出来的必然也带病!瘟疫就是这么传开的!”
  陈为皱眉,顺势分析:“只要喝热水,吃炖煮菜、不吃凉菜凉面,在处理病人的便溺和呕吐物时做好防范,就能切断蔓延!”
  “没错,必须立即推广。”叶星辞直奔军营,步履匆匆。
  尹月芙追上他的脚步,又回眸瞥向阳光下清澈潺缓的河流。熏风拂过,她却蓦地打个寒颤,脸色发白。
  罪魁是谁,昭然若揭。
  “他是天子,怎能如此,就不怕遭天谴……”
  听见公主惊愕地自言自语,叶星辞不屑地冷笑:“他在战场失利,便以阴招打压昌军的士气。看着吧,会玩火自焚的。”
  回营之后,他将结论告诉楚翊。楚翊迅速派出大量人手,在军民中宣讲,勒令所有人喝热水。
  第349章 病中调情
  城内外,每一里架设一口大锅,不间断地烧水供应。杜绝一切冷食,连凉水洗果子也不行。
  还遣使至齐营,将流岩一带水源遭污染告知叶家军。并请他们派人广告齐国边民,近期务必饮用沸水、食炖煮菜,以防万一。
  他想看那个阴谋家自食其果,但这后果,不该由无辜者承担。
  安排好之后,楚翊砰地跌坐在椅子,感觉腹中绞痛,阵阵恶心,额角沁出冷汗。他看见老婆那张灿若桃李的脸瞬间褪去血色,一下慌了神:“逸之哥哥,你、你喝凉水啦?”
  “你回来之前,我刚吃了一盘凉拌野菜。”楚翊嘴唇颤抖,双手比划,“这么大一盘,用河水洗的,完蛋了。”
  叶星辞抓着夫君的手摇晃,快急哭了:“你也属兔子啊,吃那么多!以后叫你楚一盘吧!”
  “突然闹瘟疫,上火了,想败败火。”
  “想消火有我呢,你吃什么野菜……”叶星辞的心凉了半截,口干舌燥。现在虽查清病源,但没有对症良方啊!
  很快,楚翊反刍似的,把野菜全吐了。
  他脸色煞白,还不忘继续部署:“小五,把有人投毒一事,告诉你四哥。然后,让他带着他的亲信,去管理战俘营……就说,降卒因病不安,而他在齐军中威望很高,能鼓舞人心。”
  “哎呀,别惦记这些了,我带你回城休养!”叶星辞的心思全在那张骤然憔悴的脸上,扛起夫君就走。
  “听我说完!”楚翊挣扎落地,“一定要让你四哥参与进来,这是敌人给的良机,把他的心往我们这推!而我们把降卒的心,栓在他身上,那两万人不就随之靠拢过来了?”
  叶星辞眼珠一转,赞叹楚翊因势利导的谋略。胃吐空了,脑子还是很满。没错,四哥就是撬动两万降卒的那个支点!
  他说懂了,又把夫君扛起来。
  “我不去城里,当心把病传给别人!”楚翊果断将自身危机变为策反舅兄的机遇,“在战俘营附近,搭设一处简单的营帐,我就在那养病。”
  “大哥,咱能不能别装了……”叶星辞急得跳脚。
  他发觉,自己私心很重。他想给楚翊吃人参灵芝,八珍汤,十全大补丸。想让楚翊住华屋,睡软榻。
  “现在天气好,不冷不热,在哪养病都一样。”楚翊虚弱地牵起嘴角,“只要有你在身边,随便一个窝棚都是家。”
  半个时辰后,摄政王的养病窝棚搭建完毕,质朴无华。
  在舅兄五味杂陈的注视下,楚翊露出温雅的微笑,抱着铺盖卷住了进去,罗雨含泪守在门外。刚接管战俘营的舅兄犹豫一下,出于礼节,过来问候。
  楚翊道:“是不是觉得我做作?”
  舅兄微妙地笑了。
  楚翊说,自己是想安抚战俘,让他们别怕这病,心态很影响病情。大家一看,连王爷都病了,想必救命药方很快就能配好。
  舅兄表示肯定,退了出去。
  楚翊蜷在床上,感觉肠子像狂舞的蛇,在肚子里打结。不久,他开始发烧,胸腹肩背出疹,浑身肌肉酸痛。被子裹了三层,还是发冷。
  爱人那温暖的手探进被子,握住他的手。轻柔的安抚,像一缕云绕在耳边,很舒服。恍惚之间,他突然笑了:“玉川公主来了。”
  “嗯,她懂药理,在和四舅琢磨药方呢。”爱人轻声道。
  “齐帝不知公主在这。”楚翊开心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下,连他亲妹妹也开始憎恶他了,大快人心。”
  “别说话了,睡觉。”
  楚翊不再吭声,双颊发红,睡了过去。
  每隔一会儿,叶星辞就提心吊胆,去探他的鼻息,如此反复直到深夜。按往常,该吃点夜宵,可叶星辞丝毫不饿,胃口被担忧填满。
  高烧,令楚翊的耳廓始终红着,像做了羞羞的梦。
  “逸之哥哥,我这么嘴馋的人都没事,你却出事了。当初,困在雪山的冰缝里,我能给你垫背。现在,我没法替你分担病痛,全靠你自己了……”
  “小五,我没事……”楚翊梦呓,像在回应。
  两心相照的默契,令叶星辞笑了一下,又瘪着嘴哽咽。只听男人继续嘟囔:“这病不影响什么,还是我在上面,乖……躺好……”
  说完,用脸蹭了蹭枕头,还亲了一下。
  “这是梦啥呢,啧啧。”叶星辞冒了一半的泪珠又憋了回去。
  帐外,一道身影焦急徘徊,如热锅上的蚂蚁。
  叶星辞叫罗雨休息一会儿,罗雨不肯,难过地自语:“是我摘的野菜,唉,我这手可真欠……”
  清晨,楚翊多了个邻居——不慎接触到病人呕吐物的吴霜。
  吴霜的症状较轻,只是昏昏沉沉。在清醒的间隙,她和楚翊隔着营帐聊天。她梦见恒辰太子了,对方说,他们终会重逢,但不是现在。
  摄政王和三军统帅病倒,叶星辞挑起大梁,接替了吴霜的指挥权。他与知府协作,军民同时收治,烧开水的炉灶昼夜不熄。
  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者,斩立决。造谣生事、动摇军心者,斩立决。
  几个士卒因恐慌而喧哗,说齐军会借机突袭。叶星辞毫不犹豫,将几人斩首。
  好消息是,发病者骤减八成,瘟疫得以控制,没有蔓延为连天大疫。
  坏消息是,尚无对症良方。几乎每一刻,都有尸首从病区抬往停尸区。确认无诈死迹象,便进行火葬。
  远处,升起一柱令人焦灼的黑烟,裹挟着逝去的生命。叶星辞收回视线,进入营帐,为楚翊更换额头的湿布巾。
  爱人本像一盏璀璨明灯,此刻熬得油尽灯枯。线条优美的嘴唇因高烧而干裂,肚里一口东西存不住。补剂喝了就吐,只好含着参片,再吃点糖补充体力。
  隔壁吴霜的情况也不好,浑身起疹。
  “小五,他怎么样?”四哥又一次来问候,神情关切。
  “睡很久了。”
  “听说了吗,齐军营中也出现瘟疫了。好在,患病的不多。”
  叶星辞淡漠道:“自作孽不可活。”
  四哥没有回应,脸上浮起愤恨、不解而痛惜的复杂情绪。他不敢相信是人为投毒,然而这两日清理河道时,他亲眼看见了上游的腐肉,和明显的剁砍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