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38节
  月儿为何不开口?
  谁家酒里多掺水,哪个偷了我家牛?
  娘子差我出来寻,不让进门使人愁。
  清清河儿水滔滔,弯弯月儿挂柳梢。
  月儿为何不开口?
  冰盖房子雪打墙,你遍看古今兴亡。
  我与娘子不久长,何苦为那牛儿忙?
  几句话儿敲开门:
  糖包油糕蘸上蜜,我与娘子好夫妻。
  落花生角角剥了皮,心里的人儿就是你。”
  楚翊唱得不悠扬,但也不难听。冷冷清清的,像在办他所擅长的白事。叶星辞专注地听着,最后笑了起来。这样的民间歌谣,往往通俗有趣,有很强的叙事性。
  一个丢了牛的汉子,被老婆撵出去找牛。他想让月亮告诉他,牛在哪,可月亮不说话。他想起月亮千年万年挂在天边,看遍人间兴衰,自己和娘子的几十年也是转瞬即逝,该珍惜每一刻。于是赶紧回家,嘴甜地敲开门。
  “你跟谁学的?”叶星辞好奇道。
  “恒辰太子,他则是和田里的农民学的。他们不喜欢那些华美的词曲,只爱通俗的。”楚翊搁下船橹,将船停在湖中间,接着撩开纱幔坐进来。不是与叶星辞相对,而是直接坐在他身边。
  太近了。叶星辞腰部一使劲,让屁股在木制座椅滑行一段,离男人远了些。他一时语塞,随意聊道:“不知道陈公子怎么样了。还有罗护卫,也去了挺久哈。”
  “罗雨在湖边树上呢,为我们放风。”楚翊没听见四舅撒谎说罗雨也闹肚子,实话实说道,“防止有人接近,妨碍我们亲密接触……这美妙的月色。”
  “你说话别大喘气,吓我一跳。”叶星辞拍了拍胸口,心想:腹泻还上树,难为罗雨了。武功绝顶的人,大概很能忍吧。
  “我三哥有点醉了,没冒犯你吧?”楚翊柔声问。
  “你三哥,就是个老瘪三,一提就来气!”叶星辞恼火地皱眉,“乱闯闺房,浑身酒气,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还说自己喜欢少妇,不喜欢黄毛丫头。切,人家明明一头青丝,才不是黄毛。”
  “宴席上,我特意没喝酒,怕酒气熏着你。”楚翊按下被风拂起横在二人之间的轻纱,四目相对,他顿挫有力道,“他,配不上你。我不会,让你嫁给他。”
  第72章 啵啵啵啵,亲了四口
  “杀了他,或许可行。”叶星辞仍在气头上,随口胡诌。
  楚翊却蹙眉,对这句玩笑话认真答复:“不。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家人。我知道你在玩笑,但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叶星辞轻哼一声,瘪了瘪嘴。不过,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楚翊无奈一笑,目光溢满柔情:“你看,你本来就是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还不让人说?”
  “对了,快给我看看你的那个东西,好奇死了。”叶星辞焦急难耐,眼神四处乱飘,寻寻觅觅。
  “啊?”楚翊愣了一下,猛然后撤捂住腰带,耳廓红透。随之反应过来,尴尬地摸摸鼻梁,“哦,你说的是那个,吓我一跳。”
  他俯身,从桌案下捧出那新奇玩意儿。摆好之后,将几支烛火凑近,照亮绘有工笔画的圆形纸板,用力一转:“看吧,离近点。”
  叶星辞凑在那片镂空纸板前,凝目细看。
  飞速旋转中,狭缝的残影连成一道不动的窗口。透过它,他看见排成一圈的工笔画居然动了!一艘小船,一对男女正泛舟野游,男人在女人脸上亲了一下。
  眼前,会动的画周而复始。于是,男人也在女人面颊吻了一次又一次,永远不知疲惫。叶星辞双唇微张,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震惊于此物之奇妙,内容之放荡。
  他在欣赏奇观,却不知身边的男人也在欣赏他。
  月光和水气,被风吹着一点点漫进船里,纱幔飘荡,满湖碎银。烛光明灭不定,映在美人悄然飞红的脸庞,和湿润的翘睫。
  美人一笑,楚翊也照镜子似的,跟着扬起嘴角。
  “真有意思。那么多人都会抖空竹,只有你发现了这种奇观。”叶星辞又转一下转盘,抿了抿嘴,羞涩而好奇地盯着两个小人儿,“九爷,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聪明。”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知道。”
  “你就不能谦虚点么。”叶星辞笑了。
  “在你面前,还是真实一些比较好,没什么可装的。”
  这话,让叶星辞脸上闪过歉疚,弯弯嘴角,继续琢磨眼前的东西。楚翊真诚相待,他却一直在装,而且是男扮女装,简直装大发了。将来封爵,或许可以封个“装公”。
  慢慢的,楚翊靠近了。身体前倾,手支撑在膝上。忽然,他手一滑脱离了膝盖,头部陡然前冲,嘴唇结结实实地亲在叶星辞脸颊。
  后者“啊”一声,迅速逃离,缩在一旁,捂脸惊愕道:“你要咬我?不,你、你刚刚非礼我?!楚一只,一只禽兽!我一枪挑了你!”
  “不,不是的。”楚翊慌乱一瞬,随之从容解释,“我只是没撑住身体,不小心滑了一下,用嘴唇撞到了你的脸。这不是轻薄,而是一场意外。”
  “骗人!你敢侮辱我!”叶星辞浑身热血翻涌,被亲过的肌肤,像挨了烙铁般发烫,几乎开始疼痛。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厌恶与楚翊亲昵。此刻的愤怒,远远抵不过害羞。他甚至开始憎恨眼前的男人,恨对方让自己心绪不宁。成天像条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他怎能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敌国人,一个把自己当女人的人,而意乱神迷?
  “我要揍你!”叶星辞咬牙欺近,揪住对方衣领,恶狠狠扬起拳头,却迟迟未能落下。
  “我真不是故意的。”楚翊语气无辜,用手包裹住他的拳头,缓缓按下,“你坐下,我给你演示一遍。”
  叶星辞气鼓鼓地把屁股砸在椅面,冷眼相看这位翩翩如玉的皇九叔,重演方才的情形。
  “就像这样,我手撑着膝盖么,然后一滑。”楚翊将手撑在膝头,摆出方才的姿态,“没撑稳,就这么一滑,失去平衡,用嘴唇撞到了你。没受伤吧?”
  叶星辞摸摸脸,垂眸嘀咕:“没伤着。干脆,你别叫楚逸之了,叫楚一滑吧。”
  “我也很自责,怎就那么巧。你是不是还不信?我再演示一遍。你看啊,就这么一滑。”楚翊摆好姿势,撑在膝头的胳膊一歪一滑,脑袋陡然前冲,再度重重地亲在美人白嫩的脸颊。
  “啊呀!”叶星辞羞愤得差点投湖,双手捧着脸大叫,“楚一滑,你怎么回事?!我真要揍你了!”
  “公主息怒,我怕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就想复刻一下刚才的过程。让你知道,这的确是意外。”楚翊淡淡地辩解,自己也委屈上了,“再度发生这样的碰撞,我的嘴唇也很痛。”
  他是如此真诚,眸光清澈宛若婴儿。清贵如芝兰的面孔不带一丝淫猥,在烛光中笑得温柔。
  叶星辞生不起气,索性转过身,撩开纱幔,伏在船边,望着微光粼粼的湖面。将满的月亮倒映在远处,鱼儿游过,裂了又圆。
  他能觉察到,楚翊也对他居心不良,可又无处可逃。跳水游走的话,未免太不体面。何况,他根本不想逃。
  ——“如果有一天,我也开始追求公主,那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这个人,而非你尊贵的身份和丰厚的嫁妆。”
  他蓦然回想起这句话,指尖紧紧抠住船板。不安,惶惑,忐忑。而那底色,却是浓墨重彩的期待。他不做自己很久了。如果有个人,像楚翊这样聪慧仁厚的人,能真心喜欢公主身份以外的他,那是件多美好的事。
  船身微晃,送给他期待的男人靠近,也望着湖面。
  “你不生气了?”楚翊小心地问。
  “不了。这么点小事,不值得挂在心上。”
  “那太好了。”两片温暖柔软的物体,第三次覆在叶星辞的面颊,轻柔一吻。而后,吐露出无耻的话:“这次不是手滑,是故意的。其实,刚才也是故意的。”
  “你——”叶星辞猛扑到对面的座椅,使劲用手背蹭脸,随着小船的大幅摇晃怒吼:“你下流!我,我今天真是上了贼船了!”
  “我亲你,我就下流了?那你成什么了?你这不是贬低自己么。”楚翊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振振有辞,“你很美好,而主动亲吻美好的我,是高尚的。”
  “你今天格外无耻,脸皮比城墙还厚……”叶星辞臊得满脸通红,想起那会动的画。男人周而复始,永不厌烦地亲吻女人的脸。楚翊居然敢做同样的事!连着三回!也许,是被黑夜和空阔的湖面,激发出了兽性。
  “不逗你了,说正事吧。”楚翊敛起捉弄的笑意,也打算坐过去。
  “别过来,我要跳湖了!”叶星辞攀上座椅,一只脚踏在船沿,作势要跳,裙摆飘逸如蝶。
  “那我也跳。虽然我水性一般,不过你肯定会救我的。”楚翊仰视着他,步步逼近,陡然出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抱离险境。小船颠簸不定,二人的脚绊在一起,双双摔倒在舱板。
  砰,叶星辞重重砸在人肉垫子上,下巴撞到男人的胸肌,弹了一下。楚翊笑了笑,顺势翻滚,将双臂撑在他脸旁,牢牢困住他,姿势暧昧至极。
  “小丫头,别站那么高,很危险。”楚翊的声音低沉如钟。
  “我警告你,别这么叫我!”小将军成了小丫头,令叶星辞难堪又难过。他竖起一根手指,认真道:“我宁可你叫我‘脚丫子’,也不想被叫成‘小丫头’。”
  楚翊忍了一下,接着扭过脸,扑哧一笑。
  “公主殿下,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可爱。”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知道。”叶星辞套用了男人的话。而后才发觉,对方一直压在自己身上,但不沉重,显然用手臂控制了力道。
  他们从未如此亲密过,他讶异地发现,楚翊看似清瘦,衣物下暗藏的肌肉却结实紧绷。力气之大,他推了几次也难以逃脱。
  “别动了,听我说!”楚翊蹙眉,凶悍地低吼。
  叶星辞被震慑住,凝视对方浸润在月色中,随波晃动的俊朗轮廓。他们紧贴着,在水波中浮浮沉沉,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
  “我很少会感到慌乱无措,可老太太把你指婚给瑞王时,我真的慌了。”楚翊的语速很快,和叶星辞的心跳一样急促,“好像泡进了冰水里,半截身子都是凉的。我恨我自己愚蠢,早该预料到他们会走这一步。”
  “那你怎么不站出来反对!”叶星辞冰冷地质问。
  “因为我要保护自己。”楚翊倏然变得平静而理智。
  被困在双臂间的美人眼圈一红,怒道:“那现在又何必来跟我说这些!显得你特别理性,识时务,是吧?”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有人会保护你,包容你,渴望被你依靠。”那份平静理智中,渐渐注满了深情,又随着目光和月光倾泻在叶星辞身上,“你现在很无助,需要这样的承诺和鼓励,所以我才选择向你坦露心迹。你不用害怕,安心躲在我身后就好。”
  “晚了!皇上都发话了!”
  “不晚,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坚定的话语,犹如战场上的盔甲,令人安心。那作出承诺的双唇第四次靠近,叶星辞吓得双目紧闭,唇瓣死死抿成一条线,双手捂脸,不给男人下嘴之处。随即,额头骤然一麻,遭遇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防不住的。”男人在他耳畔轻笑,“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我指的,是你的心。”
  叶星辞原地打滚,狼狈地从对方身下爬出来,蜷身抱膝而坐,仿佛要守死自己的心,许久不语。楚翊不远不近地坐着,咬着下唇,孩子般腼腆而窃喜,修长的手指互相绕动。
  原来,他和我一样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叶星辞才放松了些,刻薄地调侃:“哎呦呦呦,皇九叔,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呢?”
  “当然,我也是首次遭遇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哦。”
  “你这不叫遭遇,叫创造,我才叫遭遇。”叶星辞顿了顿,局促而幽怨道,“应该说是,惨遭。”
  “被人捧在手心,哪里惨?”
  “你甚至都不了解我。”
  “比你想象中要了解。”楚翊侧目,目光灼灼,“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哪怕你不是公主,只是个出身寒微、一文不名的小宫女,我也一样喜欢。”
  如此真挚,令叶星辞将身体蜷得更紧,缄口不语,眼底闪过喜悦和惭愧。
  这些变化,都被楚翊敏锐地捕捉到,以为自己切中了要点。殊不知,伪装之下,还有伪装。他听见冒牌公主嗫嚅:“假如我生不了孩子,又不想你娶侧妃呢?”
  “能治就治,治不好就算了。”
  对方沉默许久,又嘟囔:“假如某天,我突然变成了男的,浑身是毛,满脸络腮胡?”
  楚翊失笑:“这是男的,还是大狗熊?只要确定是你,那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