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6节
  “喂,乔装时就别戴这东西了吧。”楚翊瞥向叶星辞的左腕,“很喜欢?”
  后者将庆王送的玉镯往衣袖里藏了藏,嘟囔道:“不喜欢,像镣铐似的。试了好几次,就是摘不下来,涂油也不行。”
  “那是怎么戴进去的?”
  “就是寸劲儿喽,‘啊呀’一下就进去了,疼得我都翻白眼了。”叶星辞龇牙咧嘴,握着自己的手腕来回撸动,演示当时的情景。这个动作,让楚翊难堪地移开视线,额头沁出冷汗。叶星辞继续道:“九爷没有过那种经历吗?就是把脑袋探进栏杆里,结果出不来了,只好锯断。”
  “锯断脖子?”
  “是栏杆啦!”
  “哈,我可没经历过。”楚翊抖着肩膀轻笑,“但凡有脑子的,谁干这种事?”
  “……我干过。”叶星辞敛起表情,冷冷道。
  “咳咳,公主真是乐于钻研,富有冒险精神。不像我,墨守成规。”楚翊讪讪地改口。
  叶星辞哼了一声。他的确干过这种事,七岁刚入宫做伴读时,他把头卡在御花园一处凉亭的栏杆当中,进退失据。没什么原由,就是单纯的想试试。
  那时太子十岁,还没做太监的侍卫夏小满十二岁,二人合力锯断栏杆,才将他解救出来。太子还一直吓唬他,说锯到脖子了。他吓得直掉眼泪,要回家找娘。为了哄他,太子就和他一起睡觉,给他讲故事。
  结果当天夜里,他“哗”一下把太子的床给尿了。一早醒来,太子看着泛滥的床榻惊呆了。他自己也惊呆了,因为他已经三年没尿床了。这一开闸,就势不可挡。
  太子当机立断,将这两件事压了下去。不然,别人听说太子亲选的伴读把脑袋卡住了,还尿床,会怀疑此人脑袋里也卡住了,也有尿。
  回忆至此,叶星辞不禁好奇道:“哎,楚逸之,你是几岁才不尿床的?”近两日,他们时刻耗在一起,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了方才不小心得罪人的教训,楚翊想了想,含糊地说了个极大的范围:“记不清了,五六七八十来岁吧。”
  “那你可太丢人了。”叶星辞傲然斜睨对方,整整头上的花布巾,“我最后一次是在七岁,之后再没有过了。”
  “宫里没罚你吗?”楚翊忍俊不禁道。作为宫女,肯定挨了罚吧。果然,这小丫头愣了,灰扑扑的脸蛋儿微鼓,乌黑清亮的眸子转了转,才说:“我可是公主,为什么罚我?”
  “也对。”楚翊咬住下唇,忍住强烈的笑意。这种“敌”明我暗的感觉太有趣了,而且,“敌”自以为也在暗处。他想起那本早已遗失的自著的兵书,里面也提到过类似的局面。
  他觍着脸玩笑道:“你看,我们两个穿成这样,还真像一对寻常的农家夫妇。我在田里务农,你在家里喂猪。到了晌午,你就去田里给我送饭,然后坐在田埂聊天。也种点小菜,进城换了钱,我打一壶酒,再给你买根簪子。过几年,院子里就会有几个小娃娃在跑。”
  叶星辞略作想象,难以接受那样平淡乏味的生活,揶揄道:“嗯,我喂猪,然后还要去喂你,你等于猪。”
  “好啊,你开心就好。”
  “我不会去过那样的日子。”叶星辞侧目,认真地注视着男人,眸光熠熠,“如果我说,我想做个将军,你会不会想笑。”
  “不会。”楚翊收敛笑意,也认真地回望他,“公主剑胆琴心,有机会的话,我帮你实现梦想。”
  叶星辞怔了怔,想起对方那句:“剑影照水惊碧漪,花飞寒枪映千里。”也许,他真的懂自己这副锦绣皮囊下的壮志。如果是以男儿身与他结识该多好,对酒当歌,一醉方休。
  叶星辞回过神,警觉地盯住承天府衙门附近徘徊游荡的几名男子,压低声音道:“他们昨天也在。”
  “和我们的目的一样,在等认领尸首的人。”
  “看来,是要对竹桃的家人下手,斩草除根。”叶星辞愤恨地磨牙,“哪个王八蛋,这么心狠手辣。”骂完,他觉得不妥。假如此事真是瑞王的手笔,那就相当于把楚翊也给骂了。因为他们是兄弟,同个窝里的。一个是王八蛋,另一个不可能是别的蛋。
  楚翊该不会生气吧?叶星辞忽然在意起对方的情绪,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眨巴着眼睛,小心观察对方的神情,像准备猎食的小动物。
  第51章 我们小两口
  楚翊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悄然红了耳朵,小声问:“公主在看什么?”
  “看你脸上的灰,涂得均不均匀。”叶星辞将视线移至承天府衙门的大门,“要按计划来吗?”
  “再等等。”楚翊道。
  “都第二天了,皇上可只给你三天时间哦。”
  几名可疑男子仍在游荡。一个时辰后,楚翊缓缓起身,优雅地抚平粗布衣襟:“我们上吧。”
  叶星辞霍然跳起来,挎着菜篮子,刚走出两步就头晕目眩,一头撞在楚翊身上:“嘶,起猛了。”
  “急什么。”楚翊接过菜篮,抬起手臂,“你挽着我的手,神情憔悴一点。”
  叶星辞犹豫一下,挎住对方的臂弯,二人相携走向衙门。守门衙役冷着脸说不买菜,叫他们到别处卖。
  “官差大哥,俺妹子前两年进城来,没了消息。”叶星辞涂了灰的面孔泛起哀戚,“俺听说,殓房有年轻女子的尸首,想来认一认。”
  那衙役沉吟着点点头,看向楚翊。后者自我介绍:“俺是她男人。”
  “你们等着。”
  衙役向门房通报,门房又向内传达。许久,有个小吏出来,从角门领他们进入,叮嘱他们快步跟上,不要东张西望。
  衙署分为东、中、西三路,以两条南北更道相隔。过了大门还有仪门,仪门之西是一排吏廨。过了吏廨,再朝南走,来到衙署的西南角,那小吏说了句:“到了。”
  西南为坤,风水中为地母之位,八卦五行称死门,故设为囚禁犯人的监牢和停尸的殓房。
  叶星辞环顾四周,见监牢以厚石砌成,这样更牢固,以防犯人逃狱。殓房也是,不过不是怕尸首诈尸而逃,而是为了让屋内温度更低。到了这里,和煦的微风,似乎顿然冷冽了。
  “害怕吗?”楚翊沉声问。
  “不啊。”叶星辞表面淡定,内心难免阵阵发怵,不自觉地抓住对方的手臂,身体也贴近了。上一次看见死人,还是他原本要嫁的昌世宗。
  “你不是想做女将军吗,还怕死人?”楚翊揶揄道,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就像一个丈夫在安慰保护妻子。
  “这不是还没当上呢么。”叶星辞斜眼瞄着男人的手,既然是假装夫妻,也只好如此了。
  “来认尸的。”引路小吏与殓房看管交谈几句,拿了钥匙,打开殓房的铁门,朝他们招招手,“愣着干嘛,快过来。”
  叶星辞紧挨楚翊,走进殓房。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席卷而上,令他心生敬畏。这里常年隔绝阳光,昏暗阴冷,靠北面的几孔小窗照明。不大的房间内有十来张停尸板,大多空着。生石灰随处可见,防疫吸潮。
  三具蒙着麻布的尸首并排而放,小吏以衣袖遮掩口鼻,停在其中一具前,快速将麻布揭开一角,露出头部。退了一步,示意他们认尸。
  叶星辞紧紧依偎在楚翊身边,脸埋在对方肩膀,不敢直视,仿佛真的代入了“姐姐”的角色。顿了一顿,才去看尸首。
  没有想象中可怖,苍白而安详,像睡着了。不过嘴唇发乌,沾有干涸的血迹。她活着时,应该很漂亮。
  想到这样一条年轻的生命可能是被逼自杀,叶星辞心里一痛。
  “是,是俺妹子。”他将额头抵在楚翊肩膀,触景伤情,真的呜咽起来。然后,他感觉到两条手臂环住了自己。动作小心而温柔,不带一丝淫猥,只有安慰。
  他震惊地发现,他不讨厌楚翊的怀抱,甚至感到安心。但凡换成瑞王和庆王,他宁愿躺在停尸板上,也不想被他们搂着。
  “别在这搂搂抱抱的。出来画押,把尸首领走,回家再抱。”小吏将麻布盖回,快步走出殓房。
  殓房看管拿出一纸文书,让他们画押。那小吏又去办了几道手续,派人用草席裹了尸首,用板车将他们送出小门。整个过程顺畅无阻,有人认尸,衙门就省去了到城外葬人的脏活,所以巴不得赶快送走。
  不过,他们的菜篮和蔬菜,被那小吏给昧下了。
  “赶快去雇车吧。”小吏迈回门槛里,见叶星辞眼巴巴地看着菜篮子,他市侩地嘿嘿一乐,“你们来衙门办事,孝敬点东西是应该的。”
  好大的胆子,那可是宁王府后院产出的蔬菜,噎死你,叶星辞白了对方一眼。
  很快,就有人赶着马拉板车过来,问用不用雇车,应该是常年在此蹲活儿的。
  楚翊雇了车,买了两把木锨,奔顺都城西门而去。路过棺材铺时,购置了一口现成的薄棺,一些寿材。他没去自己的铺子,因为他知道,那几名男子已经悄悄跟上他们了,就在身后不远。
  二人凭借承天府的文书携尸首出城,一左一右地坐在棺材旁,都不嫌晦气。叶星辞是不懂,楚翊则是不在乎。
  虽然他的棺材铺里,有许多烧给死人的东西,纸钱、元宝、牛马,但他不信世间有鬼神。这些,是活人烧给自己的念想罢了。
  马又老,车又破,徐徐颠簸在官道。棺材薄,佳人命也薄,云层却愈发的厚重,藏着一场雨。
  “娘子,吃个烧鹅腿吧。”楚翊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的鹅腿。这个称呼,让叶星辞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接过,举着鹅腿笑道:“多谢相公。”
  “小两口真恩爱。”车把式感叹,接着问道,“兄弟,这殓的是你什么人?”
  “一个远房表妹。”楚翊答。
  “打算葬在哪?”
  “风景好点的地方。”楚翊回头,瞄一眼远远尾随的几骑人马。
  “哪天下葬?”车把式又问。
  “此时,此刻。”楚翊左右看看,见路旁柳树上系了一截麻绳,这是罗雨提前探好的地方,“停车,就这了。”
  车把式“吁——”地勒马,叶星辞猝不及防,向前冲去,鹅腿戳在脸上。
  这里确实风景宜人,遥对龙脉雁鸣山。往北走上一射之地,有一小片野生的李子树林。青涩的黄李子如同小灯笼,醒目地点缀在翠绿枝叶间,吸引着口渴的鸟类和旅人。
  “去那。”楚翊遥指树林。
  车把式赶车下了官道,直奔树林。未经整平的野地很崎岖,叶星辞在剧烈的颠簸中津津有味地撕咬着鹅腿,肉和牙齿碰撞出美味的火花,哪里像是不久前还“茹素”的公主。
  楚翊靠着棺材,悠闲地支起一条腿,偷眼打量农妇装扮的小美人儿。忽然觉得,做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庄稼汉也挺好,坏处是可能会在战时应征,草草死去。
  庄稼汉的三哥,一定不会去坑害侄儿。楚翊的胸口泛起酸痛,他想看到三哥和四哥相争,但不是同室操戈,而是以政绩见高低。当他一头热血,坚定而自信地对母妃说出要做摄政王时,也想过或许会有今天的局面,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还是太年轻了。说实话,他有点茫然,怕查不清此案,让侄儿蒙冤。四哥也将一蹶不振,从此无人与三哥抗衡。他很羡慕身边这位冒牌公主,头顶弥天大谎,还能开心地专注于手中的鹅腿。
  “九叔,父皇性格多疑,你要藏锋敛锐,保护好自己。将来,我封你做摄政王,我们一统山河。”恒辰太子说这话时,笑容璀璨如晨露。
  “公主”曾问他,是不是和恒辰太子很亲近,他说不是。其实,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以剖开肺腑,把心捧给对方看的朋友。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子林到了,车把式帮忙卸下棺材,惊喜地接过楚翊的一两银子。他很高兴,赶着马车走出很远仍能听见他的歌声,不知唱的什么。
  天色阴沉下来。天边滚过隆隆闷雷,骤雨将至。
  “挖坑吧。”叶星辞用裙子擦擦手,抄起一把木锨。使了几下,便掌握要领,越挖越快,同时警惕地留神尾随者。
  楚翊也拿过木锨,刚挖几下,便听见杂沓的马蹄声渐近,停在身后。他拄着木锨回头,见那几名在承天府衙门外徘徊的男子纷纷下马,围了上来。一共六人,都是虎背蜂腰的练家子,腰里鼓鼓囊囊,暗藏兵刃。
  第52章 美人枪
  “你们是竹桃的亲属?”为首的长脸汉瓮声瓮气地开口。
  楚翊道:“是,怎么?”
  长脸汉打量他,又瞥一眼叶星辞:“家里其他人,怎么不一起来葬她?”
  “没别的亲人了。”楚翊断定对方不清楚竹桃家的情况,否则早就上门去灭口,不必在衙门盯梢。
  长脸汉满意地点点头,指向前方高低错落的林子:“有些关于她的事,想告知二位,借一步说话。”温和的语气,难掩眸中杀气。
  “好,麻烦你们了。”楚翊露出庄稼汉般憨厚的微笑,放下木锨,与叶星辞一起走向树林,“娘子,我们听听这位兄台想说什么。”
  乌云越压越低,雨丝落下,转眼由疏到密。叶星辞解下花头巾,抹去脸上雨水,同时也擦净了刻意涂抹的灰尘,风华绝代的脸庞焕然显露,如云层后漏下的一束金光。
  那六人跟在后面,其中一个还吸溜着口水,猥琐地低语:“啧啧,这小娘子的腚真圆,腰也细。鲜嫩,真鲜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