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13节
  容毓崇干脆利落:“不做了。”又叹:“政务四哥也能处理,父皇四十八的诞辰可只有一次,过了就是四十九五十仙人千岁,再都没了。早知……唉。”
  他这般说,就好似只有他一个心系皇帝似的。容明兰面皮抽动一下,干笑道:“七弟说的是什么话?能为父皇求个吉祥,自然也该是长兄去。你还是好好处理政事才是。”
  同样的话,容毓崇说出来显然好听而更得皇帝喜欢。容明兰这种墙头草似的发言,听着就仿佛是在说他为了讨好可以不务正业。
  “明兰。”皇帝眼中浑浊起伏,“朕难得高兴。”
  话语里隐约斥责,婉转亦如同直言容明兰扫兴。
  对待容毓崇与对待自己反应截然不同,容明兰沉眼,放在桌案底下的双手握拳。
  “儿子知错。”
  咬牙,容明兰没再听见皇帝与自己说任何字句。许久,他余光瞥见姜黄裙袂扫过蒲席。微微扬首,一双夹含嘲讽的桃花眸落进眼中。
  “看到了?父皇从来救不缺少儿子。”
  冷言冷语小声落在耳畔。他看着容洛勾唇,手按在酒壶旁,锦履不慎踩在裙袂上。骤然失足。
  “——阿姐!”
  【作者有话说】
  第七更。
  第184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拟旨。(已替换)◎
  容洛崴脚, 失去重心,惊慌之下不慎将桌案掀翻。酒壶碗碟皆是瓷器,容洛手按在桌角, 案几一倾便往她这处翻倒过来。发出一阵碎裂响声的瞬间,容洛也在同时跪倒了下去,好巧不巧,膝盖正跪在了碎碟上。
  浓白的酒浆在蒲席上流散,从或大或小的一块块碎片旁经过,与血融在一块, 变作乌黑的颜色。
  碎片格外锋利, 容洛细皮嫩肉, 被划破的那刻, 眉眼都拧在了一块。
  事情太过突然, 饶是谁都没有预计。见容明辕箭步冲过去,皇帝方才一下坐直, 冲近侍大喝:“还不快宣太医!”
  近侍踉跄奔进太医待着的耳室,这处容洛也没一直跪在碎片上头。容明辕眼疾手快,一奔过来就把她扶了起来。
  坐在蒲团上,容洛扫一眼乱做一团的众人,紧紧抓住容明辕的手臂,眼泪汪汪地低声问道:“你将人调过来了么?”
  气息似的话,正在容明辕低身取帕子止血的时候说出。容明辕怔一怔, 明白过来,一手将帕子按在容洛伤口上, 一边嗯了一声:“禁卫太过警惕, 只调到了嘉明殿的位置。阿姐不用担心, 头领弟弟信得过, 只要殿中出事,他便会立即动手。”
  气若游丝,容洛痛苦地呲牙,瞥见皇帝走下来,抿紧发白的唇,也不再说话。
  有时小疼小痛反而比刀子捅进身子里还难受。容洛脸色青白,想当然也不是装模作样。皇帝走到身前时,太医已经从耳室里提着药箱出来。
  张太医是以防皇帝病情出差错受召在前,一看皇帝,他忙要躬腰。但头才低下去一分,他便立时被皇帝喝住:“管这些做什么,先看明崇!”
  内中急切非常,不知情地还以为他是在心疼容洛。容洛疼得唇畔发抖,看着不再渗血的伤口,她水光泛滥的双眸里一瞬闪过暗光,佯作担忧道:“可会留疤?”
  张太医站起,吩咐近侍去药库取来膏药,恭敬回话:“不食发物,不饮酒与寒水,按时敷药,便不会留疤。”
  不食发物便是鱼蟹等物都不能吃,容洛闻言,苦笑:“如此,本宫今日怕是什么也吃不着了?还听说明安送了只三尺长的王蟹入宫贺寿,平生仅见,还以为是有口福了。”
  她这话说得万分遗憾,教容明兰心里一阵紧张,他侧目望向殿门外守卫的禁军,想着对容洛说些什么,皇帝便提先一步开了口。
  “你既伤了,今日便先回府吧。”凝视着容洛,皇帝声音格外低沉,“若不然今日不知坐到什么时候,你膝伤恐怕难以承受。”
  为了今日一举诛杀容洛,容明兰不知筹谋了多久等待了多久。他急切激动,皇帝这种情绪怕是不比他少多少,甚是更为期待。眼下他开口放容洛离去,几乎等于粉碎他多日辛苦。口齿颤动,他一步上去,听到容洛开口。
  “父皇诞辰,明崇是长女,不在席像什么话?发物不能食,别的总能吃了,记得每年父皇大寿都有糟鹅,今年大约也一样吧。”容洛轻轻勾唇,将计就计,“膝伤坐一两个时辰也不打紧。待明崇尝过糟鹅,过了亥时,明崇再告辞罢。”
  她与皇帝有话直说,这话里的意思大约是她虽放权也顾及声名,不留下恐遭百姓议论纷纷。在座除了容明辕以后的孩子皆不知她与皇帝龃龉,听不出两层话之外,别的如容明辕容毓崇容笙这些,都在刹那里得悉了容洛深意。
  这话明白叫人多想,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皇帝看了她一会儿,不轻不重地颔了颔首,便转身向上座走去,在她前边站着的容明兰看她自己要留下,蓦然松了一口气。大殿里众人各归各位,容明辕握着药正在细嗅,注意力也不在她的身上。容洛扯平裙褶,与他说一声自己要去更衣,握住了何姑姑的手。
  一步踏出大殿,容洛垂眼:“我瞧明兰今日与之前的反应,大约还不知厉美人那儿有封他为新帝的圣旨。你去吩咐一声齐先生,叫他去把圣旨取过来。”
  “那厉美人……?”何姑姑斟酌一下,“杀了么?”
  “她既不知好歹与我异心,就不必留着她。”容洛深一脚浅一脚的,语气却无比冷静,“做成北珩的手法,处理干净一些。对了,本宫的匕首呢?”
  何姑姑捧出来,“按殿下吩咐的,令公调了人作宦官打扮进来了,方才已经接首。今日不管是陛下也好,太子也好,都没有可能与殿下有一分差池,殿下可以安心行事。”
  匕首锃亮锋利,容洛只看一眼就把刀刃收进刀鞘。沉首,容洛将刀扔在大氅上头,走进屏风后更衣:“那酒本宫喝不得了,下面陛下不是与太子合谋引我刺杀,便是联禁军清君侧。你也别磨蹭下去,去见齐先生吧。”
  撂起步摇下那一捧金流苏,容洛昂首让春日将襦裙上的衣带系好,见屏风外人影动作,容洛眼睑一顿,唤止何姑姑的步伐。
  “你在殿中省识得拟旨宦官么?”
  拟旨宦官?何姑姑十分默契:“殿下要拟旨?”
  容洛穿上外衫,吩咐:“拿到圣旨后去殿中省,叫那宦官照着那旨写一份一模一样的圣旨拿来给本宫,上头封储的名姓改成容毓崇的,不必盖印。”
  玉玺在福宁宫,容洛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自然,做这样的事博取容明兰信任亦是风险甚大——因宣太宗年间出过混乱,大宣布旨之后便是皇帝书一份原旨盖印收起,再由拟旨宦官按圣旨再书一份盖印发下,她如此作为,来日容明兰上位,或是仓促之间出了差错,都无异于是在悬崖步行时自引狂风——但已不容再做考虑。
  重生到如今,还有一月她便将要二十岁。她已让皇帝逍遥五年,再给一年、一月、一日,她都不乐意。
  她要他死。
  恨不得是立刻。
  她用意明显,何姑姑忠心耿耿,得了命令立即就退了出去。戌时钟敲,何姑姑动作飞快,在她迈出宫门那刻,便将那一卷伪造的圣旨放进了她的手中。
  更衣打扮也不会离去太远,只是就近寻了个宫妃的住所,将一早带着的衣服首饰换上罢了。
  入夜时分,花园石道这一路静谧至极。皇帝大寿,宫婢都在近前伺候,送菜的太监也不会走这一边。容洛安心将圣旨打开,粗略扫了一眼,伸手摸了摸墨迹。
  墨水干透,似乎书就已久。何姑姑陪在身旁,将气息定下来,“樊嵩听闻殿下要用,特地在童福写完后拿去火上烤了一下,如此不会太新,符合殿下心意。”
  容洛了然颔首,又淡淡问道:“你还与樊嵩相好么?”
  樊嵩她一直没有处理,也不知近况。但提起来,她还是记得这个人的。
  “没了,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一双眼睛早得观音水洗得干干净净。”何姑姑如实道,“戚悠那事后我就没了他消息,也不知他调去了殿中省。今日他也是偷听到了,想要讨好殿下。厉美人那处才完了,这处又弄一条命恐会惹人疑心,奴婢琢磨着晚些时再吩咐人处理。”
  她有分寸有脑子,容洛也不会理会这些,何姑姑做不好的事,春日也会盯着。
  摩挲圣旨,容洛走出石道,便听见了一句低叱。
  “去了这么久,怕不是跑了!”容明兰望着禁军首领武思丰,满眼火气。见送菜奴婢回首,他似感自己声音大了些,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还不去找!”
  一听就是在寻她。容洛握着圣旨立在暗处,莞尔道:“找本宫么?”
  石道过来还没挂灯笼,容洛在暗处发声,骇了容明兰一下。赫然看过去,光线黯淡,他也没看到容洛手里的圣旨。摆手让武思丰退下去,他收整了一下神色,“皇姐原来在这里,不是更衣而已,怎如此之久?”
  他与她反目以后便没几分好脾气,责问当头落下,容洛微微一笑,径直举起了手中的圣旨:“自然是因为看到了些好东西。”
  明黄布帛扎眼无比,方才容洛左手拿着,垂在身侧,容明兰方才没有看见。此下兀地看到,他视线一晃,看穿似地抿了抿唇角:“若是明霄的圣旨,我已经看过了。”
  容洛放权以后他考量过许多东西,关于容洛最终能用的招他都一一猜测,符合常理的,剑走偏锋的,甚至是幻想神话当中才能发生的,他都思虑过。如今见容洛这样,他依照自己的推测,便自然而然觉得这是明霄那卷旨意,为的,就是利用他对不能获得皇位的恐惧,来使她获得胜利。
  “你觉得是明霄那儿拿到的那卷旨?”他毫不诧怪,仿佛胸有成竹,直教容洛不禁轻笑,“容明兰,你被北珩压过一头,当真是不奇怪。”
  笑意带冷,容明兰立即意味到话里的不同寻常。与容洛对视,容明兰接住她扔来的圣旨,一看见内容,手腕一抖,抬首,便看见容洛冷意浸满一双桃花眸。
  “你与陛下要毒杀本宫不成,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容明兰,你有本事你就动手试一试,反正你最后也要给本宫陪葬!”
  【作者有话说】
  第八更。
  第185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撞破。(已替换)◎
  容洛明了挑明今日阴谋, 容明兰却一点也顾不上这些。握着圣旨的双手微微打抖,他一步上前攥住容洛手腕,结结巴巴地发问:“这东西哪来的?”
  他接过见过的圣旨都不少, 一瞧上头的内容就知道是拟旨太监童福的手笔。童福是崔诵翁手底下的人,崔诵翁对皇帝又万分忠心,既是他所写,那便足以证明是皇帝立旨让崔诵翁交给童福誊抄。没有旁人伪造的机会。
  容明兰惊慌失措,全身力气似乎都用在了手上。容洛被他扼住手腕,眉峰蹙了蹙, 挣开他的手掌, 看着他的脸冷笑:“近来监国, 大小圣旨皆需经你审视, 你都看了那么多, 还认不出来?自然是本宫从殿中省拿来的。怎么,不是张牙舞爪地觉着本宫碍事, 气概恢弘地要与父皇联手?如今当真死到临头了,那胆大的模样倒怎么就不拿出来给本宫看看。”
  她手腕红了一圈,近脉搏处两个青黑的指印,一碰就疼。容洛一边低眉摩挲淤青,一边揭穿他的筹划,眉目里一片轻飘飘的漠然。分明此事也攸关她的命运,但到了她这儿, 偏生她是一点也不慌乱,冷嘲热讽, 又无一不是她素日的作风:要死也得多拉几个陪葬。
  悠哉悠哉的姿态, 明明让她显得温柔许多, 但容明兰站在她面前, 却感觉她真真是应了私底下传说的那句“八面罗刹”,是个笑着饮血的女子,骇人万分。
  寒冷从椎骨窜上来,容明兰手重重一抖,唇角抽搐着强硬拉开不屑的笑:“那又如何,你总得死在我前头。皇姐也看到了,这中宫没一处不是禁卫,皇姐方才既没能走,眼下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宫城一毫。”
  崔诵翁因重澈已与容洛来往,容明兰不知,也就猜不到那圣旨是真是伪。他熟悉童福笔迹,看到内容慌得不能再慌。强撑着,不过是因为对容洛有恨罢了。
  恨她宠誉万千,恨她压自己一头,恨自己不如她……故而,不想认输,也不愿再一次落于她之下。
  他手掩在袖子里,袖子却无风自动地打颤,容洛瞥一眼,见他心虚地移到身后,他什么心思,她都一下看穿了。
  “本宫摸阎王胡子摸了这么多年,你觉着本宫会怕死?是,本宫说不准是死在你前头。本宫一死,后头剩了你与北珩,你也尚能得几日喘息。民人说瞬息万变,你的心思本宫也晓得,就是觉着还有机会翻盘是不是?”将容明兰心思一一点出,容洛整理衣袖,看他一眼,一嗤:“可是,你觉得本宫会给你这个机会?”
  容明兰身后衣衫濡湿透彻,握着圣旨的手瑟瑟地抖。闻言,他后退一步:“你能做什么,杀了我?”咬牙吞咽,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你要逼宫?逼宫,然后杀了我?像杀了六叔和明霄那样,是不是?”
  他此时已经慌乱和紧张到了极点,初始时是为了圣旨,现下,却是容洛带来的压迫感更厚重。
  小步轻缓地后退中,一声枯枝的碎裂声在他鞋跟下响起。故作沉稳地面容在这一声下开始崩碎,他赫地看向容洛,便目睹蔑视的笑意自她眼中缓缓升起。
  “那就是太便宜你了。”容洛漫步出了阴暗的地方,绕到他面前,平视他轻声启唇:“本宫知道你与父皇什么打算,不想打草惊蛇才留下来。一旦你用禁军擒我,四家便会立刻投靠容毓崇。七弟聪明,绝不会辜负本宫期待,想必会用极手段替本宫报答你。四弟,当初扶持你,本宫是为保命,却也是真心实意尊重你疼爱你。现如今你不懂偿还恩德,还与父皇害我,那么本宫理所应当要你——生不如死。”
  四字咬重了音,从朱唇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带着森冷,掷地有声。
  小雪有风,点点细密的雪飘飘悠悠地落下,灯笼碰撞,温暖的橘色映透漫天雪花,一时间似有无数萤虫飞翔于空。容明兰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一点萤虫飞过容洛身后,汗水淌过眉睫,不禁眨了眨眼。
  而这一时,大风自廊下席卷而过,叠叠灯笼被吹向这一方——大光明照亮容洛,珠钗金光熠熠,漫天萤虫仿若被一瞬点燃,那最初的第一只萤火虫带着火光落在容洛肩头。
  银红襦裙扬起,若一团大火飞腾。而火光中,连隐南那漠然地面目、充斥着鄙夷的眼神,无比清晰。
  陡然与她双眼撞上,轻贱深入眼底,容明兰蓦然一退。
  ——视线清明。
  愕然停住步子,容明兰怔愣扬首。看清眼前容洛和雪花,他眨了眨眼,错愕拂袖:“你吓不倒我!”连连后退数步,他大怒,“容明崇,你吓不了我,也永远别想压过我!没用,没用!本宫,本宫……”
  感受到手臂不听使唤地抖动,他厉叱:“本宫不会输!不会!”
  幻觉让他惶恐至极。他比容洛小一岁,不是没见过连隐南。当年容洛受宠,他上头两个哥哥也未夭折的时候,他曾与他们一道见过连隐南。
  他出身低贱,母亲是个宫婢,没到念书年纪时一直与母亲住在宫里不出门,许多东西也就不太清楚,故而,在见到容洛的时候,他便唤了一声“阿姐”。
  这一声招致了连隐南的不满。她当即令喝他改口称容洛为“皇姐”,并以一种极为刺骨的、鄙夷的目光看了他良久。
  那目光,仿佛就是在说他“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