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是罗昌盛现在的妻子,他的继母,孙文硕。
  罗昌盛在提起她时总是会说“你的妈妈”,但罗贝还是倔强地称呼她为“阿姨”。
  孙文硕朝他走了两步,问道:“我们现在回去了,你一起吗?”
  罗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罗贝和孙文硕自然也是“不熟”的。
  罗昌盛和孙文硕结婚的那一年,罗贝五岁,已经有了记忆。
  在罗贝的印象中,孙文硕并不曾刻意地针对过他,但也从未主动地对他表达过亲近。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相处得仿佛是两个客客气气的邻居,一年到头搭不上几句话。
  罗贝伤势本就没有完全恢复,今天又勉强着自己行动了太久,关节隐隐酸痛,步履蹒跚。
  孙文硕走在他前头,几次停下脚步等他,终于进了电梯后小声催促了一句:“车已经在等了。”
  罗贝低着头:“不好意思。”
  “身体不舒服吗?”孙文硕问。
  罗贝心想,自己住院的事情,罗昌盛好像根本没有和家人提起过。
  倒也不奇怪。毕竟他的妻儿对此也不会关心。
  “有点,”罗贝说,“没什么事,我会走快点。”
  孙文硕也不再追问,点了点头。
  终于上了车,孙文硕带着罗天渺坐在了后座,罗贝坐在副驾驶。罗昌盛不在。
  “你爸跟去火葬场了,晚点回来。”孙文硕告诉他。
  罗贝“哦”了一声。
  车发动后,他很快意识到前进的方向不太对劲,主动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孙文硕说着想起了什么,“我们搬家了,你爸没有告诉你吗?”
  罗贝呆滞着摇了摇头。
  “哦,”孙文硕说,“之前那儿离天淼的学校太远了,通勤不方便。”
  罗贝心想着,原来自己之前去的那儿,已经不是“家”了。
  但现在的目的地,对他而言,又能称得上是“家”吗?
  那之后的车厢里一直很沉默。
  罗天渺哭得太累,困了,靠在妈妈的腿上睡了一路。
  到了新的住所,罗贝下了车,又跟不上他们的步子。
  罗天渺好奇地打量他,偷偷对孙文硕嘀咕:“他走路怪怪的!”说完开始模仿罗贝动作。
  孙文硕扯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学。”
  他们以前住的是两层半的小别墅,罗贝独自住在小阁楼里,空间还算宽敞,很少被打扰,乐得自在。他在楼梯口装了护栏,让比特可以自由奔跑,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现在的住处是个大平层,看着很气派,房间不少。
  孙文硕领着他去了一个房间,告诉他:“你就先住这儿吧。”
  房间和他不久前所住的病房差不多大,不算太宽敞但很明亮。中间摆着的大概一尺八的床铺,看着还挺舒适,也有装电视,其余陈设简单,没什么置物空间。
  很明显的,这是一间客房。
  怪不得搬家没有通知他,确实是没有必要,毕竟连他的房间都没准备。
  罗贝没心情再挑剔这些。
  孙文硕离开后,他立刻躺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他拿起手机,开始浏览机票,想要早点回去。
  虽然他所租的那个小房子里已经没有了会等他回家的小兔子,但罗贝还是更愿意待在那儿。
  正考虑着干脆明天就走,房门被敲响了。
  孙文硕在得到应允后推开了门,告诉他:“告别仪式安排在后天了。”
  罗贝应了一声。
  “家里没什么吃的,我们打算叫一点,”孙文硕又问他,“你呢?”
  “我自己安排吧。”罗贝说。
  孙文硕点了点头,关上门离开了。
  罗贝闭上眼,心想着,原来不能立刻就走啊。
  从小别针不再叽叽喳喳开始,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好难以忍耐。
  第45章 抱抱我
  罗贝回来时走得匆忙,外加受身体情况所限,几乎什么也没有带。
  再怎么不情愿,那名义上也是他的“家”。按照他原本所想,换洗衣物之类总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记得自己那个小阁楼房间里还有一台型号稍旧但尚能使用的笔记本电脑,抽屉里也有旧的手机充电设备。
  但现在,那些他遗留下的东西,都去哪儿了呢?
  罗贝不知道,也不是很想去问。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他知道不该再随意浪费,却又忍不住时不时看上一眼。
  几个小时过去,并没有人找他。
  这很正常,毕竟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他一次又一次地点开通讯软件。
  聊天窗口列表里有两个置顶,一个谌早,一个涂白棠。其实不特地置顶也可以,他的好友不多,随便划拉一下就能翻到想找的人。
  这么设置,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仪式,是对着自己宣布:我也有非常重要的人。
  一个从高中到大学同窗多年但私下只单独见过三次面的同学,一个在遭遇车祸后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亲切主治医师。
  说出来,显得有点儿滑稽。毕竟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程度的交集,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罗贝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在兔子别针上来回打着转。
  不久前,涂白棠在通话结束时对他说,可以随时联系。
  罗贝分不清那到底算不算是客套话。他很想去找他。
  即使已经看不到可爱的兔兔脑袋,可只要和涂白棠说上话,他胸口的那些阴霾便会悄然散去,心情变得明媚起来。
  他是有很多话想要对涂白棠说的。
  关于他的过去、关于曾经与家人之间的种种。他的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迫切地希望被聆听。
  可那些都不是什么能让人感到开心的经历。
  又或者,那若是会让人感到愤怒或者伤心,大概也有作为故事被分享的价值。
  但都没有。
  罗贝二十年的人生,几乎所有被铭记的,都是一些旁人看来琐碎、寻常的,完全可以用无趣来描述的段落。那些片段中的当事人,大概也只有他会把这些无聊的事一一记在心里。
  这么一想,倒显得他小肚鸡肠。
  要是还能和兔子别针对话就好了,他可以厚着脸皮把那林林种种都对它说一遍。兔子别针笑话他,嫌他烦,他也不会觉得很受伤。
  他不想总是打扰涂白棠。
  涂白棠刚才在电话里说,对他是有义务的。
  什么义务呢?罗贝不太明白。当初刚住院时,涂白棠作为他的主刀医生,对他的健康自然是有责任在身的。但后来他已经转了科室,到现在甚至出了院,涂白棠对他还能有什么义务呢?
  有点莫名其妙,却又偏偏让人辗转反侧地想,本能地想去依靠。
  这很不好。
  当涂白棠不再长着一颗兔兔头,罗贝变得不敢再那么理所当然地去依赖他。
  任何有人际交往最基本常识的人都该分辨得出,涂白棠对他,明明是没有任何义务的。
  可涂白棠偏偏真的对他那么好。
  罗贝按捺不住,一边劝说自己忍一忍,一边点开了和涂白棠的对话窗口,心中暗暗斟酌着,是先问“你好,有空吗”还是直接一股脑儿地把那些烦心事编辑成小作文发过去。
  然后他在屏幕正中间看到了一行字。
  一行几个小时以前他已经见过,但因为罗昌盛的来电被他抛去了脑后,没来得及回复的字。
  ——我有点吃醋了,怎么办?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字:咦?
  对话窗口里,涂白棠的上一句话是:你和谌早的感情真不错。
  有点儿奇怪。
  罗贝试着在心中作类比。
  如果谌早再早些与他亲近起来,比如高中时代或者大学刚入学时,他一定会很愿意让谌早见见比特。
  他会让谌早试试摸一摸比特柔软的毛皮,暗暗期待谌早对此进行赞美,表达喜爱。若谌早愿意,抱一抱也可以,他会很开心。
  如果比特不愿意,进行反抗,他会有点儿难过。
  但若比特也非常喜欢谌早,黏着谌早不放,甚至比对他更亲热,他心里一定会酸溜溜的。会气得把脸埋进比特的毛里,质问它到底谁才是它最好的朋友。
  这就是吃醋吧?
  涂白棠对他,是这样的感情吗?
  手机电量越来越少了。罗贝摁掉了屏幕,把它放在了一旁。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会儿,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昨天,涂白棠非常突兀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在涂白棠还是兔子模样的时候,罗贝当然也是很喜欢他的。涂白棠当时要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吗?
  罗贝越想越混乱,稀里糊涂,就这么睡了过去。
  被饿醒时,窗外的天已经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