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涂白棠说得没错,罗昌盛刚才确实是有事,顾不上。
  罗贝专程回来是为了见奶奶最后一面,可最终还是没能赶上。他所乘坐的班机才刚落地,老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在半个小时前,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罗昌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完全顾不上疑惑罗贝怎么突然能够发声,只给了他一个医院的地址,让他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罗贝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去一下。
  人都走了,好像没必要拖着不适的身体专程跑这一趟。
  可来都来了,现在不去,那不就真的白跑了。
  罗贝知道待会儿可能没地方能躺下休息,又在床上磨蹭了十多分钟才告别谌早。
  谌早不放心,想陪他,被他拒绝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快过年了,你就别沾了,”他告诉谌早,“医院离得不远,到时候如果累了,我回家就行。”
  谌早送他上了车,叮嘱他有需要随时联系。
  等到了医院,罗贝很快后悔,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该过来。
  他又联系不上罗昌盛了。
  所幸他大概知道奶奶的身体状况,靠着猜测找到了所在的病区,又一路询问,花了好一顿功夫才终于找对了地方。
  现场人比想象中多一些,都是些不太熟悉的亲戚,场面乱糟糟的。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罗天渺坐在走廊上嚎啕大哭,一旁罗昌盛神情疲惫,一言不发。
  罗昌盛见到他,才刚开口唤了一句,被医生叫走了。
  罗昌盛的爱人正在安慰自己的儿子,听见丈夫的声音,抬头看了罗贝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啦”,之后便不再搭腔。
  罗贝走到病房门口,隔着些距离朝里头望了望。病床上的被褥显得有些凌乱,可能是因为被子底下躺着的人实在太过瘦小,显得干瘪瘪的。
  这让罗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住在自己隔壁床的那位老太太。涂白棠说她出院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罗天渺哭得停不下来,脑袋埋在他母亲的怀里,身体一抽一抽的。
  也难怪,毕竟那位老人那么疼爱他。
  罗贝挑了个离他们挺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很难受。不只是受伤的关节,还有心。
  明明没什么感情,但此时此刻,他胸口还是闷得慌,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曾经与她相处的片段。
  他的奶奶好像也不是没有对他笑过,也曾递给他糖果。
  再怎么说,她总比之前病房里的那个古怪老太太和自己更亲一些。为什么担忧老太太时自己会急得哭,现在却只是心里空落落呢?
  他想,若自己之前那种古怪的能力还没有消失,可能现在还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说不定还能聊上几句。
  罗贝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的兔子别针。
  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又在罗里吧嗦。
  那之后一个多小时,没有人主动跟他搭过话。罗昌盛为了办理手续时不时离开,回来后便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发呆,默默地掉眼泪。
  一年不见,他胖了些,可看起来却更沧桑了。
  坐得久了,罗贝实在难受,鼓起勇气去和罗昌盛搭话,想问他要家里的钥匙。
  才刚开口,火葬场的车到了。
  老人被推出了病房,罗昌盛终于忍耐不住,追着床大哭起来,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妈”,脚步跄踉。
  几个亲戚也跟了上去,罗贝被不知谁推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终于稳住后,他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
  难受,想找个人说话。要是还能听见别针的声音就好了,他不会再嫌弃小兔子聒噪。
  谁来和他说说话吧。
  手机在这个最恰好的时刻轻轻振动起来。
  涂白棠给他发来消息。
  ——情况怎么样了?见到了吗?
  罗贝眼眶一热。
  他捧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轻颤,直到落下泪来。
  然后他回复。
  ——我好想你啊,如果你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罗贝和涂白棠眼中谌早的共同点:发光。
  第44章 义务
  发送后不到十秒,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涂白棠温柔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怎么了?”他问罗贝,“联系上你的家人了吗?”
  “嗯,”罗贝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在医院。我爸之前不接电话,是因为我奶奶已经……已经走了。”
  涂白棠轻轻地“啊”了一声。
  “他太伤心了吧,所以顾不上。”罗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哭成那个样子。”
  “你身体还好吗?”涂白棠问。
  “有点累,但现在一时也找不到可以躺下的地方。大家都挺忙的,不想去打扰。”
  此刻走廊已经恢复了安静,罗贝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这里没什么人在乎他,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能尽量低一些。
  能和涂白棠这样聊两句,对他而言已经很足够了。
  “先回家吧,”涂白棠很担心,“你留着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嗯,一会儿有机会就去。”罗贝说。
  手机里传来了叹气的声音。
  涂白棠虽无奈,却没有再勉强他,转而问道:“那你有去见一见你的奶奶吗?”
  “远远地看了一下,”罗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不敢靠近。而且……”
  “嗯?”
  “而且,我好像比想象中要难过一些。”罗贝说。
  那是一种与比特离开时并不相似的情绪。觉得胸闷,喘不过气,下意识地开始怀念,当见到父亲和弟弟因悲伤而落泪,心情也跟着纠结起来。
  “很奇怪啊,”他对涂白棠说,“其实我心里觉得这一切都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可还是会觉得难过。”
  “奇怪吗?”涂白棠说,“这不是最理所当然的感情吗?人的情绪本来就是会传递的。”
  “奇怪,”罗贝说,“我好像……好像有一部分,是在为自己不够难过而难过。”
  那样的情绪或许很接近于负罪感。
  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做了比较,然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的奶奶,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远比不上一只兔子。
  从人伦从常理,这都是不应该的,是错误的。
  “嗯……”涂白棠思考了片刻,突兀地问道,“如果离开的是我,你会很伤心吗?”
  罗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
  “会吗?”涂白棠追问。
  “……我不喜欢这种假设,”罗贝有点不高兴,“我们不说这个。”
  “你看,你明明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孩子。”涂白棠说,“那我们换个假设的对象吧。不是我,而是谌早——”
  “别说啦,”罗贝打断他,“快过年了,不要做这些不吉利的假设。”
  “你会比现在更伤心,对吗?”涂白棠问。
  罗贝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涂白棠安抚道,“不是你的问题。爱是一种相互作用力。罗贝没有选择单方面无条件地付出,说明罗贝是一个聪明的、懂得保护自己的小孩。”
  罗贝鼻头酸酸的:“你明明不认识我的奶奶,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
  “但我了解你,知道你是感情丰富又细腻的人。你和周筱桐萍水相逢,也会关心在意她的情绪。”涂白棠说,“你现在因为自己不够伤心而纠结,正是因为你善良。”
  自己哪有他说得那么好呢。
  罗贝握着电话,许久后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不用谢,”涂白棠说,“我现在很惭愧。”
  “为什么?”
  涂白棠又叹了口气:“没能陪在你身边。”
  “别这么说呀,”罗贝有点不好意思,“你能陪我说话,开导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也没有义务非要……”
  “我有啊,”涂白棠说,“我有。”
  “……”
  “却只能在电话里陪你,对不起。”
  罗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无意识地抬起手来,握住了胸口那枚小小的兔子别针。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就这么沉默了会儿,气氛竟也全然不尴尬。
  “……也很好的。”罗贝说。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的涂白棠,是记忆中最熟悉的兔子模样。
  有着可爱又真诚的小黑豆眼,注视着他时鼻头会轻轻扇动,耳朵像双马尾一样垂下来,看起来软软的,令他感到放松,吸引他靠近。
  “罗贝!”不远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假想。
  罗贝转过头,视线中是一个挽着长发、面容姣好的女人。
  那张脸上也没什么容易被记住的特征,但他们毕竟相处多年,罗贝还是可以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