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封澄闭了闭眼睛:“剑修正道,我已走得腻味透顶,所谓灵脉修为,虽是累赘,却也多蒙师尊费心,入了彭山,想来数年修行也随之而去了,就算在此处还了这几年师徒恩义。”
  “日后封澄所做之事,与赵负雪再无瓜葛。”
  刹那间,赵负雪惊觉封澄将做之事,脸色陡然一变,可终究晚了一步,长生被她夹在指尖,一声脆响!
  轻薄的剑身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
  封澄不看他,她站起身来,意意思思地挥了挥手,便转身,打算一跃而下,陡然间,却有一道灵流猛地捆住了她的双足,凝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霜。
  她愕然低下了头。
  赵负雪平静道:“这并不是你一人自作主张之事,我说了,回去。”
  被束缚的感觉令封澄从心底生了一份惊惶,她也顾不上赵负雪能不能觉察她身上魔气了,一震便震碎了足上束缚,口不择言道:“都到了如此地步,你上赶着来做什么!我说不认你了!”
  回答她的是赵负雪森冷的寒意。
  封澄的剑
  是赵负雪一手教来的,平素自然也少不过师徒二人的对练,可赵负雪从来点到为止,连点寒气都未叫封澄尝过,直到此时此刻,正面与赵负雪对上,封澄才隐隐惊觉,所谓天下第一剑修,绝非浪得虚名。
  即便重伤,剑剑亦是不可阻挡之势,封澄赤手空拳,剑早已断掉,此时借以傍身的,只有仓促间抓下来的木棍。
  封澄被逼得恼怒,牙一咬,也认真起来,谁料赵负雪重伤,灵力迟滞,她还手一击,便将人手中的长剑格住。
  她盯着赵负雪的双手,鬼使神差间,望见了他的双眼。
  他的双目中燃着几乎能称之为愤怒的神色。
  赵负雪这样冷清的人,也会为人动气,为人愤怒吗?封澄想。
  赵负雪冷道:“歧途易入难出,血修逆天而行,绝无善终。”
  封澄倍觉荒谬:“哈?您老觉得我不知道?”
  铿然一剑,封澄将衣袖一甩,随即往外一送,她道:“是非对错若有那般界限分明,这世道还要师尊做什么?还要我做什么?”
  赵负雪闻言,顿了顿,封澄自觉失言,偏过头去,道:“总之你别管了,我要走我的路,与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说罢,封澄将手一挥,紧接着,赵负雪猛地变了脸色——锁灵香!
  封澄头也不回道:“剂量微小,一息之瞬,想必赵家也不会叫师尊孤身出行。”
  这种香料,只有边关的几个寨子有存,些微都是不世之珍——封澄怎么会弄到这种东西?
  她头也不回,念咒将人缚住,转过身,一跃而下。
  ***
  刘润看着摆在眼前的奏折,勃然大怒,甩袖将东西呼啦啦地掼了出去;“这群血修嚣张至此,简直大了狗胆,无法无天!”
  霎时间,殿中霎时跪倒了一片,被奏疏砸了脑袋的大臣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实乃事情有变。”
  姜徵不动声色地看向了那大臣。
  大臣擦了嚓冷汗,小声道:“从前血修虽是作乱,可并不成规模,几条杂鱼,杀了便是。可前些日子……”
  刘润余怒未消地看了他一眼。
  “……有一血修横空出世,将四面血修收服于彭山,如今,已渐成规格了。”
  血修的等级意识如同野兽般强烈,从前彼此不服,四处争斗。刘润怔怔道:“那,天机所无可奈何么?尊者拿他们没办法么?”
  大臣无奈地叹了口气:“尊者前些时候闭关,京中天机师,能与之相抗者寥寥无几。”
  刘润一拍龙案站起来:“调人!调人!旁处天机师是吃干饭的?边关的仗也别打了!叫天机铁骑来剿匪——封澄呢?叫她去带人!!”
  此言一出,四下死寂,刘润察觉不对,皱眉道:“怎么?”
  大臣头也不敢抬,小声道:“……皇,皇上,反叛血修,正,正是封澄。”
  咚地一声,刘润愣愣地摔在了龙椅上。
  他好像梦游一样,不可置信地喃喃:“……反叛?她?她,朕不过是命她留京几日,连军职都未削,她,她怎么就敢反了?”
  大臣不敢吱声,有一人却愤愤不平道:“她早就不安分!仗着杀了几个破天魔,趾高气扬,谁也不放在眼里。皇上,依臣之言,就不计代价,把人抓来杀之示众!京城这么多天机师,难道还怕一个彭山吗!”
  姜徵看着他,认出此人面目,挑了挑眉,道:“胡郎中,彭山凶险非同寻常,不计代价四字说来轻巧,实则做起,血雨腥风。”
  闻言,胡扶斗当即哑了。偏偏此时有一人笑道:“我倒有一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替皇上除了此心头大患。”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只见迟太师覆着半张面具,眼中含笑。
  “哦?”刘润眼睛一亮,“是什么法?”
  迟太师微微一笑。
  “招安。”
  闻言,崔见义猛道:“不可!这等邪魔歪道,自甘堕落,岂能再招进来为祸朝廷!”
  刘润也是皱了眉,迟太师却不紧不慢道:“依你之见,是要京中天机师舍着一条命,去杀到彭山之下,要封澄那条命么?”
  一片寂静,迟太师道:“论起统兵运筹,朝中难道有人可与其一战?长煌天魔凶险无比,此人尚能奇兵诡胜,此时手下血修只会比天机铁骑更要命、更凶残。还有彭山这道天险作屏障,更不要说若是实打实地打起来,身为天机之首的赵家,是会赶去送命,还是袒护自小养大的亲徒?”
  顿了顿,他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姜徵,补充了一句。
  “四大天机世家,便有两家与逆贼亲厚非凡,剩余崔家楚家……哈。”
  这一哈,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世人皆知,崔楚两家并不以天机为业,一家求财,一家重教,真论起行军打仗,怕是连天机军的尾巴都不及。
  满堂寂静中,刘润面色凝重,片刻,迟疑道:“照迟太师所言,招安,似乎是唯一之举。”
  迟太师微笑:“招安血修,世人只会道皇上用人不拘一格,天下英才自然纷至沓来,再言,人来了朝廷,是死是活,难道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况且,此等将才,难道就这么弃之不用了?”
  最后那句半恭维半吹捧的话极度满足了刘润的帝王尊严,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道:“好,那就依爱卿所言,来一个不拘一格!来人,备纸笔!”
  子夜,冷月当空。
  赵负雪孤身站在长街上,夜风萧萧,吹得空气中的血腥味极为清晰。
  哒,哒,哒。
  月色与血色粘稠得难舍难分,一人闲庭信步,仿佛在自家庭院中散步一样,悠悠地从漆黑一片的森严府邸中走了出来。
  女子的身量单薄纤长,一身黑衣,犹如一片瘦削的鬼影。手上不知是棍还是枪,血气森森地垂在身后,在石板地上拖出了一条清晰的血痕。
  身后的血修犹如嗜血的蝙蝠般,带着战利品哗啦啦地飞去了,她正要离去,去路却被一人正正拦住。
  她愕然抬起头来。
  男子披着如雪月色,一身白衣,冷冷地看着她,封澄心中猛地一突,下意识地便遮掩住了脸,正待快步离去,却听身后淡淡道;“封澄。”
  声音确凿,毋庸置疑。
  封澄顿住了脚步。
  赵负雪垂眸,闪电似的出手道:“跟我回去。”
  闻言,封澄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出来匆忙,没带锁灵香。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勾起面皮,笑吟吟道:“尊者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大庭广众,强抢民女。”
  虽这么说着,封澄动手却毫不留情,见素对上血枪,发出铿然一响,封澄手一顿,生怕下手没轻没重,故反手收了血枪,转而成鞭,反手圈住了赵负雪的见素。
  赵负雪道:“既已进了彭山,为何还应下了朝廷的招安?你可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月色凛冽,二人一来一往之间,闪电似的过招无数,封澄为血修初生,且为天魔之体,本就灵力
  充沛不似常人,全力相抗下,竟将赵负雪隐隐逼退几步。
  封澄道:“想要我的命?我的命就放在这里,等他们来拿。且让他们来试试,只怕还未等到我面前,便被吓尿了裤子!”
  一记灵力,赵负雪震出几步,他看着封澄滴着血的衣摆,皱了眉。
  “你不该与血修厮混,”赵负雪道,“他们并无忠诚可言。”
  封澄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一把刀,只要够快,你管他是捅人还是捅自己呢?”封澄笑吟吟道,“我只知道带着他们,我能轻易地去做从前无能为力之事,至于结果如何,并不要紧。”
  封澄只觉愤恨。
  陈还无望的求助,数代绵延的血池,以及长煌拼死的战士,无一不是她经久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