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儿子没了,兵马没了,还都是因为那个曹君实,这下刘虞便彻底倒向了袁绍。
  而曹班想出兵打袁绍,统一北方,就必须保障南边的汉中和西边的羌胡不作妖,还要确保势力范围内民生不乱,她不可能像某些军队以人肉充军粮,粮食供应也是一个大问题。
  胜利的果实越诱人,失败的代价就越惨痛。
  姐姐曾说,若有千人仰仗你谋生,你就不得不殚精竭虑,言行举止处处小心,如今她治下有百万之众,私下里,她会因为忧虑,而感到生理性的疼痛,一呼一吸都艰难无比,但她没有想过放弃,就像前世最痛苦的那些时日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每回望,她都不曾为过去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第179章
  太行山下,头戴斗笠的少年踩着泥泞的融雪,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这处位于山南的农舍。
  还未进院子, 少年就听见屋后头有人在唤。
  “阿文——”
  “阿武——”
  “你们不要死啊!”
  那声音凄惨哀婉,少年迟疑:“先生还有其他兄弟?我恐怕来得不是时候……”
  “哪有,您来得正是时候!”带路的村民扬起大大的笑脸,与之相对的,是院内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哭。
  “这……”少年看了看日头,似乎想改日再来,村民得了少年的赏钱,连忙殷切地,解释道:“使君莫怪,这人是有些疯病的,他家哪有什么兄弟?他就是一个人来的,来时连个包袱都没有,只提了两只没毛的大鹅,村里寡妇心疼他年纪轻轻的,才便宜租了这院子给他。”
  少年闻言,想着来都来了,踮起脚,四下看了看。
  “我见这院子,怎么连棵树都没有?”
  他从北海国去长安,路过此地, 听闻有善养鸡者, 家中畜鸡百余头, 卖鸡及子,得钱千万, 特来求教。
  “哎呀,使君有所不知!”村民表情夸张道,“他家的鸡都不睡树上,而是和人一样,睡屋里头!”
  “说了不要唤我使君。”少年皱眉,“人和禽兽住一起,不脏么。”
  “阿文——阿武——”院子里又传来呼声,一声比一声哀切,“你们不要抛下我啊——”
  “他家真没有兄弟?”这哭声情真意切,少年都有些动容,“你莫不是在诓我?”
  村民乐呵呵道:“使君哪里的话,那我就陪使君到这里了?我家里头的催着我把锄头修了,我得赶紧的,不然又叫那婆娘以为我去混日头了。”
  少年只得点点头,下定决心,转身叩门,手差点就摸到门上的鸡屎,硬生生吓得他倒退三步,再次对进入这间院子,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正是进京复命的荀彧。
  北海国的国相孔融拒绝放段宁进城,军部改由戏志才接替荀彧,作为接下来行动的谋主。
  根据军部的内部消息,段宁手下的副将马腾将被任命为青州刺史,孔融不能接受西凉军进城,但刺史到访,他孔北海自诩忠孝,若是还不放人,那便是谋逆,段宁的军队可以光明正大的打进去。
  既然拿下北海国不需要谋主,那么改换戏志才,必然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
  他第一次实战,帮助段君推掉了乐安国和齐国两个封国,虽然止步于北海国,但对于一个还未满十六岁的少年郎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出彩的成绩了。
  可他内心却并不满意。
  戏志才也就比他大两岁而已,却能作为河阳之战的谋主,那可是击败董卓,改变了时局的大战啊!
  荀彧内心暗暗较劲,不管接下来曹侯的动向如何,粮食总是军民大计,若是这宅院里的先生真有畜鸡之才,纵使需要他用鸡屎洗澡才能出山,他也是愿意舍生取义的!
  于是荀彧眼睛一闭,抬手叩门。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怀里抱着两只鸡,红着眼睛开了门,正好与荀彧四目相对。
  “我,我来是想问先生这鸡……”荀彧结巴道,视线扫到那两只鸡,眼膜翻起,鸡喙微张,再看男人的表情,便知自己失言了。
  “你来迟了。”男人道。
  “……节哀。”荀彧真诚地哀伤道。
  男人叹了口气,道:“算了,便宜卖你,你买么?”
  荀彧眨眨眼,哀伤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啊?”
  郭嘉翻白眼道:“你不是来买鸡吗?”
  说完他一手抱着两只死鸡,一手推开柴门,让了身位:“请进吧,里面也有活的。”
  荀彧直觉此人甚是古怪,上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人,他被骗得很惨,因此他借着拢袖的姿势,手摸上袖袋中一只竹管。
  竹管里面放有一种特制的粉末,能朝天上发出信号,随他进京的护卫队就在村口的树林里,因为担心惊扰到村民,所以他才独自进村。
  男人浑身散发着怪味,衣服黑糊糊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制,荀彧和他隔了一段距离,跟着人绕过前院,终于见到了村民所谓“与人同住”的鸡。
  果然,并没有像村民说的那样夸张,这鸡虽然不栖与树上,但也只是住在一间有顶的竹屋内,屋子很矮,人要冒着腰才能进去,四面有窗,但是被封上了,男人抱着鸡进去,在里面招呼他。
  “来,阿文的姐姐阿学很不错,天天下子,你要不要看看,他的兄长阿奋很漂亮,声音也很亮,每日最早打鸣的就是他,你想要哪种?”
  荀彧傻眼:“你给鸡取名?”
  郭嘉点头,如数家珍:“我孤身在此,他们就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每一个都有名的,阿进、阿恪、阿勉、阿旭……”
  荀彧总算明白这人身上的古怪来自于哪里了。
  此人识字,便是给鸡取名,用的都是顶好的字,一个识字的人,却独自一人来到这村里,畜鸡为生,怎么不古怪呢?
  于是他有心试探道:“'舜父夜卧,梦一凤凰,自名为鸡',鸡乃凤凰子,当栖于枝头,怎能宿于幽篁呢?”
  郭嘉仿佛没听懂一般,对这位衣着华贵,仪态端庄的少年郎道:“人住在屋子里,就不会担心有盗贼,鸡住在棚舍里,就不会担心有豺狼,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栈鸡多食少动,又有屋子住,自然长得快,产子多,我反而疑惑,为何大家都选择树养,而不栈养呢?”
  “那是因为,大家都没有选择。”
  荀彧斩钉截铁的回答令郭嘉一愣。
  他不是没领会到少年的意思,但从少年衣着和言行,不难出其士族身份,他刚才一个顶级门阀士族帐下离开,无意再跳一个火坑。
  而荀彧这边,则认定郭嘉是一位隐士,只是不想卷入纷争,才寻到太行山下的僻静村庄,偏安一隅,因而恭敬拜服道:“多少百姓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一处遮风避雨的屋子,更何况是家禽呢?先生大才,能使家禽过上人的日子,何不随我的主公一起,将这样的生活,带给更多的人?”
  少年言辞恳切,明亮双目里是几乎满溢而出的真诚。
  郭嘉隐约预感到,自己又要跳坑了。
  上一次,就是信了荀友若的鬼话,再加上袁绍那厮,表面功夫确实到家,他才投了袁绍帐下。
  结果力荐他投奔袁氏的荀谌自己先溜了,袁绍只因为他没完成求娶的任务,就罚他去为军中养大鹅!
  他受不了袁绍的侮辱,提着那两只从长安带回来的无毛大雁,赌气一般,在太行山下安定下来,开始尝试养家禽。
  没想到这一养,直接刷新了他的天赋树,他内心更是忧愤。
  我郭奉孝,就是养鸡,也能养出名堂来,是你袁绍识人不清!
  可人就是会两次掉入同一条河,他被荀彧的真诚打动,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主公是谁?”
  荀彧踩着鸡屎,昂着下巴,自豪道:“我乃颍川荀氏子彧,我家主公,正是当朝司隶校尉,不其县侯曹班!”
  -------------------------------------
  “好一个司隶校尉,不其县侯!”
  冀州治所邺城,刺史府上,袁绍坐上首,而他左下首第一席,正是他口中斥责之人的兄长。
  曹操不顾谋臣钟繇、荀攸等人的反对,带着兵从兖州赶来,和袁绍商议如何对付自己的“亲妹”。
  这次随他参会的谋士,诸如刘晔、程昱等,不是落魄的贵族,就是东郡的寒门,自他离开洛阳后,便少有名士来投,显然比起袁绍,他欠在家世,比起曹班,他欠在权势,都是一同长大的青年人,短短几年,他们之间的差距,竟然就到了不可逾越的地步。
  尤其是当他风尘仆仆赶来邺城,袁绍居然只派了一个小吏来迎,嘴上说什么我与孟德不分彼此,到了内堂还是让他卸了兵器,这不还是防着他么?
  曹操心中有气,但也明白局势艰难,如果他不投袁绍,唯一的选择就是投曹班——他实在不想用“投”这个词,可偏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假妹妹,确实是能逼死王司徒,斩杀孙坚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