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待战事结束……”
  “让燕卿把人带上来。”——萧九矜话还没说完,皇帝就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对身边的太监说道。
  萧九矜闭了嘴,见皇帝暂无话问她,便向旁让了两步,乖乖空出位置来。
  她悄悄回头打量,只见从门外走进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腰间配着宝剑,上殿也未脱下;而在那男子身后的那人,则也算是个“熟人”,那人走进殿中见萧九矜也在,轻蔑的“啧”了声,随即便跪下向皇帝行礼。
  “朕让你跟着三皇子,如今竟闹出如此大事。”
  皇帝冷哼了声,说。
  “若说乐安郡主从未打过仗看不出来还是情有可原,那你呢?监管不力,该当何罪?”
  “臣……自知有罪,甘愿受罚。”萧九矜听见那副将说。
  原本她还有些惊讶,这皇帝派到萧祺身边的将领怎会出现在此;如今看这副将虽有尴尬羞愧却无太多恐慌的模样,却是知道皇帝召他回京恐怕不只是兴师问罪。
  “陛下,此次是他办事不力,不如便罚他三月俸禄、罚他去城南守备军办事吧。”
  随萧祺副将一同入殿的男子冷不丁开了口,语气平静无波,引得萧九矜向他那处看去。
  对于禁中武官她向来不甚了解,眼前这人显然是皇帝的心腹,说出的这“惩罚措施”明贬暗升,显然便是皇帝的授意。
  看上去也是十分古板的模样。萧九矜打量着那人,心底无趣地想着;边想,也边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让皇帝放自己离开。
  而当她就要将目光收回,余光也掠过了那人身侧;本只是无心,却忽地见到一物,蓦然瞪大了眼。
  “!!!”
  那个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萧九矜的心中瞬间翻起汹涌浪涛,耳鸣声几乎要震碎她的脑膜,令她感到一阵眩晕。
  而当那刺耳的嗡鸣消散,萧九矜耳边听见的,却是许多年前那道清脆的碎玉之声。
  “小九?小九?”
  “……怎么了,父皇?”
  皇帝不耐烦的声音唤了她好几次,萧九矜终于从愕然中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出声回应。
  “无事你便先回去吧,别让昭王等急了。”
  皇帝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了挽留的意思。
  萧九矜点头应是,规矩地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殿外。
  临行前,还特地回头仔细看了两眼,确认自己并没有认错——那“燕卿”腰侧的佩剑上缀着一玉环挂饰,看上去十分眼熟。
  赫然与她五年前摔碎的那个、母亲留下给她的白玉环一模一样,仅仅是大小上有所差别。
  因此,出了大殿,萧九矜也并没有离宫。
  她拒绝了宫人的侍候说想独自在御花园逛逛,便只带着紫杏向后宫走去;而待确认了身旁别无他人,她便让紫杏独自前往御花园为她打掩护,自己则折返回了养心殿。
  萧九矜在里养心殿不远的回廊处等着,将身形掩藏在错落的檐墙后。
  殿中那副将的新官职似乎很快就定了下来,她还没等多久,便见殿中二人先后从门口走了出来、也在门口相互问候过后分别。
  萧九矜没有任何犹豫,赶忙闪身跟了上去。
  “这位将军,烦请留步!”待他行至无人处,萧九矜匆忙喊道。
  那男子回过身来:“您是……在下金吾卫统领燕乙,见过乐安郡主殿下。”
  见到萧九矜他似乎惊讶了一瞬,可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朝她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萧九矜赶忙托住了他的手,说。
  “郡主寻臣下,可是有何要事?”燕乙问——他的语气一如大殿上面对皇帝时的那般淡然,也无对于她并没有出宫的惊讶。
  萧九矜腼腆地笑笑,露出了看上去有几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打扰燕将军了。只是先前在殿上望见将军所佩的宝剑……看上去是气势非凡,想来是名家之作?”
  “就连这剑穗都是如此特别……我看这剑穗上挂的白玉,晶莹透彻、玲珑皎洁,实乃玉中极品;更看这玉上雕纹,连杏花花瓣上的脉络都雕刻得如此清晰,实在难得。”
  萧九矜刻意放慢了话语,余光瞥过眼前人脸上神色;只见他眉梢一挑,似是若有所思。
  于是,她便没再说话,而是等着燕乙开口。
  “——实不相瞒,这玉、这剑,都是微臣一位故人所赠。”
  燕乙目光沉沉,望着萧九矜,悠悠开口说道。
  第37章 旧事(一) 经年已过,岁月如流。……
  燕乙看向萧九矜的眼神十分坦然, 这份坦然,不禁更令萧九矜感到疑惑。
  都说佩剑对于习武之人十分重要,那他既然带着剑又将这白玉环佩在剑穗上, 见自己提及,为何又是如此平静的模样?
  难道是她猜错了?他并不认识自己的生母、这玉环上的纹样也仅是凑巧?
  萧九矜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开口说:“将军出入禁中,想必多少也听闻过关于我的传闻。”
  “将军看着便是个真诚爽朗之人,九矜便也不再藏私;实不相瞒, 自我记事起便从未见过我的生母, 养育我长大的嬷嬷给予我唯一关于母亲的信物,便是一白玉环——那玉环约莫是孩童手腕大小, 其上花纹与将军您剑穗上挂着的这个看上去十分相似。”
  她看了看眼前人的脸色, 见对方的神色依旧平静, 眼中却是闪过寒芒。
  “敢问将军, 可是认识我的母亲?”
  “微臣只识得送我这两样东西的人,可不知她与您母亲又有何关系。”燕乙看向萧九矜,说。
  萧九矜无奈叹了口气, 却见他想了想, 再次开口:“听公主殿下您这话, 您并不知晓您母亲的姓名或是相貌?臣即便知道些什么, 也难以开口。”
  “将军大可不必顾虑。”萧九矜心中一喜,“关于我母亲的事,我知道父皇与母后都是知晓的, 只是他们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我也怕伤了他们感情、不敢问而已。”
  “将军若不愿相告那遍也罢了……”
  “……等等。”
  萧九矜故作推辞的话还没说完,燕乙便已蹙起了眉,开口打断。
  “你说……陛下与皇后娘娘都识得你母亲?恕微臣无礼……请问郡主芳龄?”
  萧九矜一愣:“不过及笄三年有余。”
  ——话语落下, 她便见眼前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可是有什么问题?”于是她问。
  燕乙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是说出了个令萧九矜也感到匪夷所思的答案:“郡主以诚相待,那微臣便也有话直说;送微臣这玉环与宝剑之人乃微臣从前主家的小姐,亦是先帝妃子。”
  “三十二年前,小姐家中落难,家中男丁或是流放、或是充军。小姐母
  亲早亡,主君亦要远走边境。临行前便体量我们下人,将我们的卖身契交还于我们、放了我们自由。”
  “而我,自幼时起便是小姐的侍卫;自主君被治罪,府中便再没了京城传来的消息。那时微臣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收拣好了府中所有的财物、决定独自上京。”
  “我辗转多地,终于大约在二十五年前考入了金吾卫,做了一名武官。”
  燕乙语调平平,而经过他的讲述与他那古井无波的神情,萧九矜却也看出了他的许多感慨,明白了自己方才想不通的地方。
  眼前燕乙称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人为“小姐”,可如今的燕乙已是金吾卫统领、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萧九矜有些猜到了当初燕乙入宫来的理由,可见他如今如此模样,怕是并没有打探到想知道的事;而岁月如流,现今经年已过,他已身居高位,功成名就。
  当初那份主仆之情不知还剩下了多少,亦不知这剩下的是对旧人杳无消息的执着、还是坚持无果的遗憾。
  “所以微臣原本想,微臣所寻之人并不可能是郡主口中的‘母亲’。但做这白玉环的玉是小姐当初亲自去挑的、玉环上的杏花也是小姐亲手画下的……臣本想,若是郡主没记错,那便可能是小姐在宫中时认识了哪位好友将她自己的那个玉环当作礼物赠了出去。”
  燕乙拧着眉,萧九矜则明白了他语中未尽之意。
  “但年龄不对,对么?”她收敛了笑容,神情亦严肃了几分。
  燕乙微微点头,萧九矜则望了望四周,确认无人在旁偷听才继续道:“三十二年前先帝还在世且未立太子,那时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如今的皇帝与皇后也还并未成亲。”
  “几位皇子虽均住是在京中,却也不是住在宫中,不会对先帝后宫中琐事全数知晓,更何况你说的那人是位罪臣之女,那便更不值得他们关注了。”
  “而您如今身居高位、入宫多年却也未打探到什么,这事……比起和先帝有关,恐怕不如说更和如今的陛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