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尚且不知阿怜刻意接近目的为何,她暂且并不想将她逢场作戏之事告知谢绍。
  更何况,她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她逛花楼也不过听个曲喝杯茶,又怎么了?
  “你若有心仪的女子, 我也可纳她入府侍奉;我自己的事, 你还是莫要多管了。”
  萧九矜补充道。
  谢绍冷笑了声,并不领情:“庸俗脂粉, 我要她们做什么?更者说我纳个妾, 那些个莺莺燕燕迎进府里都不知是哪家的探子, 徒增麻烦而已……”
  谢绍不屑地开口说道, 说着说着却忽然噤了声。
  萧九矜笑着看他:“怎么不说了?”
  ——若说担心府里有探子,全昭王府,最大的奸细不就是她这个昭王妃吗?
  “放心吧,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萧九矜叹了口气, 说道。
  “我相信你。”
  萧九矜本看着谢绍神情缓和这事便要翻篇了, 正要走, 可却听见谢绍倏然开口。
  “只是,你毕竟是我的妻子。哪怕你我之间并无感情,于名声上, 在外你也要多注意几分才是。”
  “你既信我,那在外不更该表现出你我不和么?不然陛下又如何信我?”萧九矜敛下笑意,沉声道。
  事实上对于站队,她的内心依旧有些犹豫;但一年来与谢绍相处, 此时确已有了偏向,也对未来有了些许希冀。
  或许待谢绍登位,会愿意放她远走高飞?
  她目光清澈地看向谢绍,对方的眸中似有许多种不同情愫交织,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萧九矜一直知道谢绍想与她好好相处,但她也知道,自己与谢绍在根本上就不同。
  谢绍有权、有钱、有兵、有人,哪怕是与皇帝硬碰硬也不一定落下下风。在他眼里,她一小小王妃翻不起什么风浪,也并不是非需要她的帮助不可。
  所以谢绍才不会吝惜那点时间与银两,愿意与她维护好关系、愿意在“去哪家酒楼吃饭”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就着她、顺着她。
  虽有时仍会被谢绍的体贴打动,但萧九矜无一刻不深深警醒着自己:本是利益同盟,真谈感情,输得只会是她。
  因为她本就一无所有。
  萧九矜深知,谢绍自负,从未考虑过待他登基以后她该如何;她久居深宫却历经百姓苦,比起谢绍,更知当好一位“皇帝”的不易。
  若谈感情,她便要那至尊之位;可谢绍给不起。
  谢绍或许善于领兵在朝中亦有很高威望,但谈及朝中制衡,他仍未有如今的皇帝理解之深。
  天下人接受了他,也不会接受一前朝皇女为后。
  萧九矜心底感慨,面上仍是十分平静;抬头望向谢绍,殷红的唇角勾起摄人心魄的弧度:“昭王殿下以为呢?九矜说得可对?”
  “昭王殿下,我们现在应算是‘盟友’吧?”
  她刻意将“盟友”二字咬重了几分。
  谢绍不语,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深意:“说话无需如此弯弯绕绕,你不过是想说,吾应把你看做盟友,而非吾的妻子。是么?”
  萧九矜笑着摇头:“是说,往后我们只做‘盟友’,不做‘夫妻’。”
  她从袖中将那对红珊瑚耳环掏了出来:“若这礼物是你送给你的妻子的,还恕九矜不能收下。”
  萧九矜伸手,如雪般白净的手心中,绛红色的珊瑚珠静静地躺着。
  皎洁雪色,映在谢绍心里,也冰凉一片。
  ——而静默许久,谢绍终是伸手将那耳饰拿回,就像收回了送出的一片丹心。
  他抬眸,脸上已恢复了从前的冷漠神色:“那便如你所愿,往后只做盟友,不做夫妻。”
  …………
  谢绍进宫寻她之事人人尽知,萧九矜便也没了留宫的理由,跟着谢绍乘上了出宫的马车。
  她没有向谢绍提及萧以薇亲事,毕竟这婚结与不结,归根结底还在皇帝。而在昭王府住了许久,萧九矜也对谢家家风有所领会;皇帝不愿毁诺,谢家更甚。甚至谢家人多生情种,少有纳妾的男丁。
  谢家堂侄既主动求娶萧以薇,要让他提出退婚,实在是更不可能。
  车厢内一阵无话。
  萧九矜透过车帘向外望,待经过醉音楼,便说了句“停车”,看了谢绍一眼便掀开帘子下了去。
  身后之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只作看不见。
  醉音楼仍是人满为患人手不足的模样,而萧九矜一进楼,跑堂的却赶忙迎了上来:“不知贵客今日来是听曲还是用饭?我们赶快为您准备……”
  萧九矜知这是因为昨日萧璟谈话没掩盖身份的缘故,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来寻你们这一位叫‘阿怜’的伶人。”
  “寻个安静点的雅间。”
  “得咧!”那小二殷勤道。
  他向萧九矜伸出手要赏赐却被她彻底无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跑上前来为她领路。
  她被领进了一远离主楼的雅间,雅间桌上已摆了些常见的点心,墙体也是加厚的、从外面听不见里面传来的一点声音。
  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阿怜便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而待房门合上,阿怜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郡主恕罪!今日是阿怜鬼迷心窍……惹得昭王殿下不快,连累郡主了!”
  他看似诚恳地流下泪来,萧九矜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阿怜匍匐在地,自顾自哭了许久,却仍未见萧九矜出声喊他起来;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自己抬起了头。
  对上萧九矜带着玩味的眼神,他准备好的话却都卡在了喉咙里。
  “起来吧。”
  见阿怜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恐惧,萧九矜终于松口。
  “今日没让昭王发落了你已是开恩。说吧,你想做什么。”
  “阿怜只是……倾慕郡主许久,甘愿委身于郡主……”
  伶人不敢起身,虽牙关都在打颤,却仍固执道。
  萧九矜“嗤”了声,挑起他的下巴冷声道:“是恋慕吾?还是恋慕……‘乐安郡主’?”
  阿怜垂眸,长且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顿时没了话。
  “吾耐心有些,你最好识相些。”
  萧九矜松开了他,淡淡说道。
  “奴也是,迫不得已。”
  阿怜终于抬头,擦了擦眼泪,话音中仍是哽咽。
  “奴原是蜀州人士,孩童时曾在家乡被歹人拐了去,一路辗转才被送到了醉音楼。”
  “奴听闻,昭王殿下的昭龙卫人手遍布四方……一年前在此遇见郡主,见郡主同昭王行酒令不像不识的模样……本以为与郡主再无机会再见,可今日入宫却又见郡主跟在公主们的队伍中。”
  阿怜仍不敢看她,却终于说了实话。
  萧九矜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原以为他图的是自己“乐安郡主”的身份,没想到,他图的竟是“昭王妃”的特权。
  “如今距你被掳已过去许久,哪怕是昭龙卫,寻你父母也不过是大海捞针。”萧九矜解释说。
  “阿怜知道,但这些年来阿怜努力学艺,便只是想回家。”
  萧九矜意识到眼前人根本没有明白他所为究竟是有多么严重,勾引王妃,若不是她与谢绍情况特殊,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我可以帮你寻你父母。”萧九矜叹了口气,想了想说。
  “但你要帮我个忙。”
  阿怜瞪大双眼,大喜过望:“郡主大恩!郡主所求之事,阿怜定全力做到!”
  “我要你,盯着醉音楼这些隔音雅间往来宾客。记下他们的长相……若可以,想些法子进雅间伺候、无论听到什么都为我记下来。”
  萧九矜说。
  “此事是昭王殿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的,哪怕你被发现了,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阿怜这种不明人情世故却有些小聪明的性子,来做探子反而恰到好处。
  萧九矜看向他,见他正要欣喜应下,补充提醒说:“不过此事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你可愿意?”
  “阿怜愿意。”
  伶人目光坚定,郑重道。
  …………
  出醉音楼时已是夜晚,萧九矜长长舒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
  昨夜她本就没睡,若将脂粉褪下,眼底必是一片灰青;短暂的两日间忽然发生了太多事,心中那丝尚未生长的情愫被她冷漠地一刀砍断——
  再想起一日前她与谢绍在树下共同许愿、谢绍亲手为她戴上那对珊瑚耳环,已仿佛是大梦一场。
  脸颊感到一丝冰凉,萧九矜睁开眼睛。
  下雪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萧九矜意识到自己的心绪仍被牵起,心中也生出一分难言的感叹。
  这雪不在昨天下不在前天下,偏偏就在今日下了。
  或许,她的人生便是一场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