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血液逐渐回流前的手掌冷得惊心,他不太敢直接捧起她的脸,但舒意一偏头,自然而然地蹭上他清瘦修长的手指。
  指尖一转,她眼周皮肤很薄,所以他很小心翼翼、温柔细致地摁过她垂下的眼睫和眼尾。
  泛着委屈潮气。
  本来是没想掉眼泪的,她不是十六十七的小女生,既不内耗也不敏感,床下以外的场合做不来这种妹妹仔的举动。
  但是那个梦太真了。
  真到她睁开眼,现实掀来的潮浪将她残酷无情地拍在二十多岁的寒冷深夜。
  不是因为自己,不是的,至少不完全是。
  舒意心里清楚。
  她不高兴,不是因为白白地等了几个小时。
  而是难免设身处地代入,眼前这个等了她将近十年的男人。
  他应该有过很多求而不得的时刻。
  在他们错肩而过的场景,也许是晴天,也许是雨天,也许她刚走进雨中,身后有人空茫地撑起伞。
  她的沉默替周津澈回答了情绪决堤的所有,他想了想,掌根轻轻地撑着她,那双漂亮又安静的眸子里残留湿重的恍惚。
  周津澈心疼不已,尽量用客观冷静的语气:“对不起,我之前向你保证过,不会让你失去我的消息。今天手机充电线没有插稳,我结束手术才发现没电,想着你会在家里……抱歉,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更专心一些。”
  舒意觉得他的歉意真是好没道理,她皱着眉,眼里漾着单薄水光:“我不是怪你……周津澈,你搞错了。我难过,是因为我想到你等我那么多年。其实我偶尔也要回头的,山顶的风景不一定胜过山脚下的风景。”
  孩子气的话。
  周津澈疼惜地啄吻她唇角,含过她因为委屈而紧紧抿起的唇角,笑意温润:“不是的,你不能这样理解,舒意,你也不可以怪在自己身上。”
  他牵起她的手,吻着她细瘦笔直的骨节,尖锐锋利的犬齿,在她无名指的位置留下一枚印记。
  “我觉得,等待本身,是一场修行。很多时候,我不会带着功利性和目的性看待一个问题,譬如你,我做尽了我能做的努力,制造了各种巧合和安排,但是——”
  他苦涩又无奈地扯了下唇角:“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也许,在此之前,我和你的缘分是一中那个下着冷雨的傍晚,我贪心想要更多,却也知道,路就到这里了。但是往前走,再试一试,路途中见过了你的风景,在另一条你所不知道的时间线上参与了你的过往,站在山脚,也能看见山顶漂浮的金光流云,舒意,如果非要定义一个瞬间,那么所有与你有关的,足够成为我对爱情的注解。”
  因缘际会,雪泥鸿爪。
  如果没有今年秋雨的那一场重逢,周津澈或许会在某个不期而遇的场合,在心跳擂鼓交织和经年暗恋的沉默海啸中,调动毕生演技,对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后面不会再接任何故事了。
  她听完,眼泪掉得更凶。
  手指无措地攥紧他的衬衣下摆,捏出不规整的折痕。
  “别哭,别哭,我的宝贝。让你难过都是我的不对。”
  袖口凛冽干燥的气息拥住她,真奇怪,明明是忙了一整天,舒意从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难闻,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她想起蔚女士很多年前跟她说的,如果有一天,她愿意亲吻睡在身侧还没有洗脸刷牙,甚至沾着眼屎、开口就是熏天熏地的口气的男人,那么这大半是真爱了。
  彼时她还年轻,心浮气躁,虽然向往爱情,却绝对不想亲吻一个有口气的男人。
  可是周医生,无论昨夜闹得多晚,第二天都能五点半起来。
  晨跑、运动,做早餐,然后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吻一吻她,再把牙膏和温水放到她手边的位置,再小的琐事也有耐心亲力亲为。
  她按着潮湿眼睫,闷着气音:“我明白了,以后,我们谁都不许为这些事情道歉。deal?”
  他淡淡笑应,勾过她的尾指,晃了晃:“deal。拉钩上吊一百年,谁先道歉谁是小狗。”
  想了想,在她耳边,很轻地“汪”了一声。
  舒意立即瞪他。
  周津澈打开车门,重新把她放回去,车里面逸散着古怪腥臭的冻肉气味,不好闻。
  他思索一阵,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肉,单手扶着车顶,只余一截劲瘦窄腰在她眼底。
  “开我的车回去,东西不能要了,你等我,找个垃圾桶扔掉。明天我休息了会把车开到附近的洗车店。”
  他都安排好了,舒意自然也不说什么。
  她仰着脸,刚哭过的眼底留有糜艳的红。
  周津澈喉结微动,修长干净的指端衔着她唇角,低声:“明天不炖排骨汤,给你熬老鸭汤怎么样?我妈最近给我快递了几只走地鸭,农村散养的。”
  最后一个问题皆大欢喜地解决。
  舒意点头,双手环着他的腰,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讲:
  “我爱你。”
  他就笑,笑里敛过了穿越艰难风雪的平静与知足,还有千年万年的郑重:“嗯,听见了。我更爱你。”
  第66章 《蔚舒意回信》 老公:
  康黛给她发来拉普兰德雪景的上午, 舒意顺手关掉金黄色的吐司机。
  天地一片苍白,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精神抖擞遗世独立,看起来很难支撑彻夜冷雪的重量, 可每一根枝桠没有弯曲。
  康黛身后是一个嵌墙的火炉, 赵煦阳半蹲着身, 慢慢地添着木柴。
  他们隔着屏幕打了声招呼, 康黛擦了擦窗玻璃蜿蜒滑落的雪痕, 脸上浮着笑容:“拉普兰德真冷, 但是可以看见极光。这里的驯鹿非常高,宝贝的小名儿我已经想好了, 就叫twinkle。”
  几句话说得跳跃无比, 舒意看着巴掌大屏幕里的雪景,那样厚重的、很有分量的凛冽冷白, 反射着刺目雪光。
  舒意刚把lucky从宠物店接回来。
  好消息, 小猫很健康, 带回来时的营养不良和脱水已经痊愈,洗过澡后更像一朵蓬松自在的蒲公英, 没多长时间就和money玩作一团。
  坏消息,所有经由管家发出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主人找上门,也没有好心人有意领养。
  舒意用了些办法, 调取了那几天的监控。
  最后发现lucky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穿越无数车灯跋涉而来。
  她想,缘分。
  这是她和周津澈的缘分, 也是他们和lucky的缘分。
  蔚舒意的名字只关联了money的信息, lucky录到了周津澈名下。
  她看着周津澈一口气往里面冲了一万元的金额,支着胳膊慵懒地笑:“挺好,以后要是能有两个孩子, 一个随我姓,一个随你姓。嗯,周是大姓,好取名,也容易取得好听。津澈就特别好听。”
  周津澈听见她漫不经心略带笑音的调侃,长指一动,输错了密码的最后一位数。
  年轻医生终于没有再穿他的风格统一的白衬衫,因为出门前的ootd由舒意亲自搭配,浅米色的羊毛衫,搭一条铅灰色的长裤,驼色的高帮徒步鞋。
  高挺鼻梁端正架着黑框眼镜,听她无心地说完,低头,清瘦指节推了下,搭着镜框的耳骨通红。
  他像个干净清爽的男大学生,其实再过两年要奔三十。
  这个年龄段,谈论婚姻,谈论子女,谈论即将到来或者永远不会到来的人生新篇章。
  舒意在康黛面前发起呆。
  有时差,宁城刚入夜的光景,天地间一场来势汹汹的偶阵雨,温度骤降到发出红色警报。
  但她穿得很少,细吊带,素面朝天的小脸安静地浸在灯影里,半身松弛地靠在枣红色的懒人沙发,腿上卧着一团小猫。
  舒意有太好的出身,又有充足富盈的爱。
  她的父母教会了她怎么爱一个人,怎么善待一段感情。
  但没有教会她,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没什么办法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抱着靠枕的胸口挤压得温热,纤净雪白的长颈,不知何时系了一条色泽古朴的红绳,寓意吉祥平安的双股结,中间缀着那枚火彩明亮的水晶钥匙。
  舒意不自觉地握住,掌心逐渐收紧。
  她怔怔地问:“康黛,你们是因为孩子,才决定结婚的吗?”
  康黛笑她:“当然不是。你听过一种说法吗?讲的是一对男女,如果谈到七八年了还没有结束,以后可能很难成了。”
  舒意埋着小巧白皙的下巴,天真地问:“为什么?”
  “很难解释。”康黛偏头看了眼身后忙着的赵博士,淡淡地笑了声:“感情是会变的。你得在最高点时冷却凝固,不然以后再怎么走,只会是下坡路。”
  “那结婚呢?”她不依不饶。
  康黛换了个房间接电话,壁炉烧着的“哔啵”声在雪景里愈发空旷。
  “结婚的话,就是新的一段旅程了。”康黛慢慢同她讲:“生儿育女,不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生活里的一切都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因为孩子没办法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