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谁知,纪盏竟出身江南。
  武德九年,五月。
  唐高祖李渊复统全国人口约200余万户,竟比之武德七年少近二十余万户6。
  凭借武德七年嗣昌局所设地区,新诞婴孩数目及活产数目猛增之功绩,坐稳正四品官职的莫婤,被从江南急召回京。
  方入皇城,御史就传来了李渊亲诏,贬其为末九品女官,困居后宫,负责宫廷内的清扫工作和夜间巡视。
  第146章 正文完
  五月榴花红似火,偏生遇上阵阵冷雨,浇打得花端七零八落。
  手展皇诏的御史立于承天门前,一旁佝偻着个大太监,头似要低进尘里去,手却高举为其撑着伞。
  雨滴沿着扇面滑落成珠帘,模糊了御史的脸,空留宣读诏书时冰冷的语调,回荡于宫巷间。
  莫婤立得笔挺,面色
  从容,不见半分颓然。
  卢晓妆最先沉不住气,哑着声儿恳求道:“容我家大人见见皇上,无故连贬数级属实……”
  “放肆。”她话还未说完,却遭弓腰驼背的太监打断,他声又细又尖,狠厉地讽刺道:“我大唐无故就少了二十余万户?”
  “年年征战,若不是以新生的婴孩凑数,人口至少还要再减上一成!”崔兰亭回嘴道,断不肯认下诛心的污蔑。
  这不过是李渊为贬谪莫婤,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朝中众臣皆知真相为何。
  不止莫婤,今岁秦王府的幕僚们,贬的贬、杀的杀,房、杜二人皆被外调。
  前不久,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尉迟恭惨遭陷害下狱,差些走上刘文静的老路,李世民直直往承天门前一跪就是整个昼夜,来往的宫人、巡逻的禁军、觐见的大臣,皆瞧见了在雨里痛哭哀求的李世民。
  于是,尉迟恭被放了出来,现今又轮到莫婤了。
  “笑话,那些婴孩都是从莫大人腹中爬出来的不成?怎要归功于您?”老太监下流的目光舔上卢晓妆昳丽的面,又**着挪向莫婤,却被御史挡住。
  楚鸾镜上前半步恭敬地问道:“敢问大人,莫大人已嫁做人妇,留于后宫任职还不得出宫,于情于理皆不合啊!”
  “嗤——这天下都是圣上的,要你等如何就如何!”老太监阴恻恻地道,众女官怒目而视,却见御史抿唇颔首。
  她们终是死了心,面色颓然,莫婤安抚好她们后,方冷然道:“臣领旨。”
  莫婤遭贬、困居后宫的消息,只半盏茶的功夫就递到了秦王府。秦王府也早在武德五年,就搬离了承乾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李渊册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后,日日夜不能寐,就怕不远处的儿子,哪日心血来潮,一刀子结束了他的皇帝命。
  因而,在武德五年就下旨,让其搬去了长安城外的弘义宫。
  弘义宫中,李世民正直直盯着长孙无忌同尉迟恭上药,眼有些红。
  尉迟恭大大咧咧地笑道:“王爷放心,我皮糙肉厚,不过是几道血鞭子,几块铁烫疤,还奈何不了我……啊——”
  话还未说完,他痛呼一声,扭头瞪着长孙无忌。
  “男子汉大丈夫,这丁点疼都受不住?若不是你背上不长眼,谁愿帮你涂?”长孙无忌冷冷地瞥着他,语气不善道。
  “我忍,我忍!”尉迟恭委委屈屈趴回榻板上,小声嘀咕道,“谁背上会长眼?今儿这人脾性怎这般爆?”
  原还有些悲愤的李世民也被两人逗乐,他笑眯眯地瞅着长孙无忌不露声色的动作。他就知辅机是个记仇的,还念着当初尉迟恭看不上阿婤的旧事,专挑疼的外伤膏同他上药。
  “辅机,大气些!”李世民出言劝慰,却听长孙无忌一反常态地道:“我心眼比针小。”
  李世民被怼得一愣,长孙无忌亦觉所言不妥,按了按眉心道:“王爷恕罪,是我冒犯了,心头总觉不安。”
  听罢,李世民倏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片刻后,暗卫入内告知了此事。
  “欺人太甚!”李世民猛地起身,几案上的玉盏碎了一地,似在诉说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尉迟恭翻身而起,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嚷嚷道:“莫君细皮嫩肉的,怎经得起半分折磨……”
  语调愈来愈低,他瞧见了额间、脖颈、手臂皆暴起青筋的长孙无忌。
  尉迟恭很是惊诧,毕竟他同其共事以来,若他是脾气火爆的头名,那长孙无忌定是平淡如水的代表,极少见他情绪这般外露。
  “王爷。”长孙无忌阖上眼,敛下眸中的激愤与野心,轻唤李世民。李世民只想了几息便道:“已迫在眉睫,我等不容有失。”
  翌日,长孙无忌孤身一人,骗过弘义宫外皇上、太子、齐王的耳目,悄然去寻房玄龄和杜如晦。
  此时,莫婤正在收拾上任的包袱,她须从承香殿搬至掖庭,日常用具和衣裳皆要备齐,尚且不知九品女官是几人一间屋子,然,环境定是艰苦的。
  “我劝娘子不要多带好物。”领她上值的老嬷嬷插着腰、斜吊着双眼,讽笑道,“当心被人当大肥羊宰了不说,还要生啖你的血肉,再吸尽你的骨髓。”
  “嬷嬷何故说得这般渗人!”卢晓妆不满道,她早就打听到这老嬷嬷姓桂,是尹德妃的人,专来吓唬她家大人的。
  桂嬷嬷了然一笑,摇摇头,背着手去了屋外等。
  见碍事之人出去了,女官们纷纷围上前来,摘下自个儿值钱的物件就往莫婤身上套,待她脖上挂满项圈,手腕圈满镯子,头上堆满珠翠钗环,怀中、袖中塞满了钱袋子,方罢休。
  “我这般出去,都不用她们宰了,御史台就该派人抓我下大狱了。”莫婤一面笑着调侃,一面将身上的首饰都褪了下来。
  瞧着一个个苦着脸、双眼通红,她只能小意哄道:“用不着多久,我定回来同大伙儿团聚!”
  “你骗人!”
  八品女官闫姐儿哭着大声反驳道,她的哭声似开启瀑布的闸门,骤然,众女官哭成一片。
  待将她们一一哄好后,天色已晚,桂嬷嬷竟安分等在屋外也不催,莫婤心觉不妙,忙找了块灰扑扑的素布包上些衣裳,同桂嬷嬷一道行至掖庭。
  掖庭中,已是到了用膳的时辰。
  宫门口一字排开八九个大木桶,莫婤探头瞧了瞧,或是黏糊糊似鼻涕的稠羹、或是清汤寡水上飘着层馊油、或是软塌塌泡烂的粟米、或是坑坑洼洼似被蛆钻过的肉墩……
  宫人们手捧斗大如脸盆的碗,满脸麻木地拥挤着。打饭的嬷嬷一勺下去,舀起小半勺,再猛力抖落几下,方倒入宫人们的碗中。
  幸而,盛“猪食”的桶够多,宫人们走到头,斗碗也就填满了大半。
  “底层宫人实属不易啊。”莫婤叹了口气,不禁想到方入高府,第一次放饭的场景。
  一相比较,她更觉高夫人心慈,幸而,她一来就遇到了阿娘和阿姆,在这个吃人的时代护她良多,否则就算她再有本事,也早化作一架枯骨,尘归尘、土归土了。
  缓缓舒了口气,嘴角扬起抹淡淡的笑。
  “嗤——你竟还笑得出。”桂嬷嬷嗤笑道,“今个儿你未上值,这些晚膳你可吃不上了!”
  “我也是用这些?”莫婤心头震动,她喃喃道,“芝麻官,不也是个官吗?”
  “那是男子,后宫连洗马子的粪水婢女,都是末九品!”桂嬷嬷狞笑道,将一旁枝丫上沾着屎尿的扫帚塞进了她怀中又道:“今夜你负责扫茅坑,没扫完不能歇息!”
  说完,昂首领着她进了她的院子。
  “嘭——”院门被狠狠关上,院中围成团的宫人们瞬时望了过来。
  她凝眸瞧去,发现她们嘴上覆着层稀稀拉拉的浆水,
  原来方才那一钵饭竟是整院人的,她们正抢着晚膳。
  瞥了她一眼后,众人继续狼吞虎咽,待碗壁都被舔了个干净,她们方走上前来,一人把着门,其余人满脸阴郁地将她围住。
  “有甚好物?交出来!”众宫人扯着乌鸦般嘶哑的嗓子厉吼着,在四角宫灯的映照下,面容扭曲,口大张着露出了里头腥黄黝黑的排排牙齿。
  她们一把抢过莫婤的包袱,还欲将她身上的衣裙扒个干净,翻翻里头有无藏着的金银首饰。
  “啊——哦——额——”
  几声哀鸣后,宫人们倒了一地,莫婤从腰间抽出长鞭将她们笞出条条血痕方罢休。
  许是被她震慑住,与她同屋的五个宫人,竟自发搬去了别的屋子,她放好包袱在上头竖了些银针,方锁了柜,摸出包粉末洒在了把手上。
  待莫婤扫完茅房回屋时,却觉屋中有人影,一进门就见到了昨日那个猥琐的老太监。
  “美人,我不嫌你嫁过人!”老太监说着就要扑过来,忽而头痛欲裂跌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三日后的清晨,掖庭的一口水井散发着腐烂的臭味,正扫宫道的莫婤,迎面遇上了尹德妃和张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