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听不清魏邈在说什么。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写满坦然的冷淡, 里面还清晰地浮现出他的倒影, 却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情,褪去?最基本的温度后,变得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起在荒星那一日,他的雄主遇袭受伤之后, 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
  明明他也在基地,只需要最简单的讯号, 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 他的光脑上却没有接收到任何求救的信息。
  ——因为求救信号是艾奇发的。
  艾奇当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事发突然, 他的雄主没有空隙去?触碰光脑。
  奥兰德事后很轻而易举地复盘了全部的现场,他的雄主相当聪明, 全程只依靠巧力,挡下了一名s级雌虫临死前的爆发式袭击, 甚至还有余裕拯救了一名雌虫的性命。
  但为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向他求救呢?
  他赶来之后, 没有等来雄虫的拥抱和吻, 他的雄虫或许是累了, 没有抬起眼看任何一个虫,说需要休息一下。
  他应该理解的。
  ……他以?为他把那个眼神忘了。
  但现在再次面对时, 奥兰德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
  窒息般的酸楚和痛意蔓延过四肢百骸,他甚至觉得四肢都无法活动, 静默了很久,才努力挤出一个笑意,保证道:“……我会乖的, 我一直很听您的话,我不乖,您就指导我,我很快会改的。”
  魏邈叹了口气:“奥兰德,有些不是自己的设定?,没有必要立。”
  他其实没有撒谎。
  他确实喜欢乖的。
  能够被掌控的,需要仰赖他活着的,稍微笨一些的,愿意听话的。
  喜欢上奥兰德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说实话,姓奥的和这里面哪条都沾不上边儿。
  魏邈自己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没想明白?,干脆就不琢磨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弄清楚。
  “给自己留一点?自尊。”魏邈低声诱哄般地道,“不要让我觉得你很低贱。”
  这样死缠烂打?着不离婚,对奥兰德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兰德突然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神色激烈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道:“您还是想离婚。”
  魏邈说:“对。”
  “……不可能。”奥兰德道,“您刚刚才说过,您答应我只要放了那个亚雌,就不离了……您骗我。”
  他语序混乱,说得磕磕绊绊。
  火药的引线燃烧之后,终究还是提前炸了膛。
  魏邈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耸耸肩,无赖地微笑起来:“嗯,骗你了,怎么办吧?”
  有种直接把他弄死。
  “……”那双眼睛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暴戾和愠怒,奥兰德喃喃道,“您不能这么做。”
  “你好像忘了,我也是贫民窟出来的,奥兰德。”魏邈挑了挑眉,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说过了,不要对我的道德观念有太多的期待。”
  他其实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文化人?来着。
  环境塑造人?格,贫民窟的生?活确实挺锻炼虫的。
  魏邈其实也过过一段撒谎不打?草稿的日子,导致他刚领到身份那会儿,依然习惯性地胡诌,表露了些虚头巴脑、真?真?假假的身份和背景,就是为了让周围的虫看得起他,不丢那份儿好容易得到的工作。
  后来有些坑填上了,有些坑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消失了。
  但其他虫能忘,魏邈自己却忘不了。
  “你好像有点?儿乱了。”魏邈低声道,“我帮你想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牌可以?打?。你之前应该提到过,研究所并非非我不可——这个我认同?,你甚至还可以?直接揭穿我的身份,把我告上法庭,或者更直接点?儿,把我杀了,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握着,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虫。”
  奥兰德想过的事情,他都想过了。
  他只是没有想过,离婚会完全地撕开这段婚姻的假面,让一切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就像是发霉、过期的水果,捂着扔进垃圾桶里,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但非要闻一嘴,那属于是自讨苦吃。
  奥兰德的唇部肌肉不受控的、冰冷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残存的愤怒和惶恐混合在一起,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失真?。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看着魏邈,一段段撕开他不愿意承认的过往,只是不断地摇头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雄主?
  他只是想要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他的雄主回心转意。
  他不想让他的雄主再这样看着他,然后说一些他承受不了的话,仿佛这段婚姻无足轻重,只是秤砣上的一段筹码。
  魏邈静静地望着他,笑了一下,笃定?地道:“是这样的。”
  这就是奥兰德的计划。
  很简单、却相当有效,让他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能够很轻松地逼得他回心转意。
  如果他接受了奥兰德的财产,奥兰德会试图用金钱来威逼利诱。
  如果他试图带走维恩,那么维恩就会是奥兰德身边不可或缺的幼崽。
  如果他惜命,那么就连最后的性命,也会成为剑拔弩张时,牌桌上的一张“joker”。
  他所求的越多,就有更多的把柄,会掌握在他的雌君手?里,牵系在奥兰德·柏布斯的喜怒哀乐之中,他只有不断地奉上诚意,才能获得喘息的余地。
  按照剧情,他的死亡期限是三个月。
  魏邈不觉得剧情一定?会发生?,但在看清那段剧情之后,他才终于窥视到奥兰德的本质。
  他的雌君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和资本家,却偏偏非要以?“忠诚的无产阶级同?胞”的身份自居。
  这太矛盾了。
  世?界上没有既要当裁判,又能成为运动员的职业。
  奥兰德神色恍惚,想要攥住魏邈的手?:“雄主……”
  好疼。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做错的事情细枝末节,可为什么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可以?陪你闹到这个地步,直到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魏邈没有拒绝,他静静地揽住奥兰德的脊背,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雌君红肿的脸颊,他将对方?从天台边上,拉回来一些位置。
  他的动作温柔和珍视,但语气却如此疏离:“但感?情是相互的,你如此,我也会如此……所以?,乖一些,我们现在就能够和平离婚,我的条件依然不变。”
  因为他主动提出的这段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是他让这段看上去?崭新如初的婚姻实质性破裂,他净身出户。
  ·
  魏邈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边狂风大作,狂风如雷,将他的衣领吹得有些褶皱。
  在上一辈子,东南风代表着潮湿和温暖。
  一路上,尤文一言不发,他突然道:“老师。”
  魏邈慢慢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尤文道,“对不起,我会离开研究所,不会再打?扰到你们。”
  魏邈问:“为什么这样说?”
  “是我的错。”
  魏邈有些诧异,他笑了一声:“不要多想。”
  “您的雌君很爱您。”
  魏邈将手?放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或许是。”
  “那您为什么要离婚?”尤文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依然惊魂甫定?,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吗?”
  魏邈突然笑了起来:“你希望是这样吗?”
  “……不希望。”
  “因为有些累了。”魏邈道,“一切开始都有结束,这是颠扑不破的定?理。”
  ——可是感?情是这样吗?
  尤文垂下眼,有些不解。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会帮您保密的。”
  “不需要。”魏邈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尤文惊愕地“啊”了一声。
  “不需要太担心。”魏邈露出安抚的神色,他慢吞吞地道,“一个课题而已,我依然还归属于研究所的范畴,只是不在总部工作了。实习期还没有结束,你急着走什么?不要因为任何突发事件,影响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研究所当然不算是很宝贵的机会。
  但对尤文来说,已经足够分量了。
  “把今天的事情铭记到脑海里。”魏邈道,“你不应该道歉,尤文,你应该恨我,恨奥兰德·柏布斯,你没有任何错误,是我的疏忽和错漏,我暂时无法给你复仇,只能说一声最简单的抱歉,但你不应该忘记这件事。”
  更不应该对着主谋道歉。
  当足够弱小?时,任何一场风浪,都足够引发地动山摇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