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雁回在身旁的竹筐里头翻找几下,随即将一个布包铺到长凳上。
  她拍了拍客来楼的掌柜,又拍了拍自个儿胸膛。
  “钱叔且放心,我给他扎两针便好,包管醒。”
  系带被解开后,那布包翻被转了多次,露出长短竟比长凳还多出些,里头密密麻麻地装着各式各样的银针,不计其数。
  这是她昨日将青云县的裁缝铺逛烂了,才收集到的这么好些。
  “牛叔,你莫怕!”
  沈雁回从中挑出一根约莫有竹筷那般粗细的针,打量了牛大胆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他的臀部上......
  那针身虽粗,针尖却被磨得锋利,微微闪着寒光。
  围观的食客都替牛大胆捏了一把冷汗。
  这一针下去,莫说是晕的,便是死人也能给扎活咯。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那位扶倒在桌边的“罪魁祸首”仰起了头,脸上还遮着头发。许是看不清路的缘故,他忽然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哎唷!”
  牛大胆“噌”的一下跳起来,醒了。
  不知左手是用来捂被针扎了的臀部好,还是被脚踩了的右手好。
  “对不住,对不住!没,没事吧!”
  “罪魁祸首”用手拂开遮着的发丝,露出里头的脸来。
  他乌发如锻,凤眼修长,鼻高唇薄,最引人注目的,是唇边一颗小痣。
  一身圆领广袖丝绸长袍,其上绣兰花纹样,腰间革带挂佩环两枚,香袋一只。
  他用青玉兰花簪将松散的发髻重新盘起,望着牛大胆的眼神全是关切。
  “看我的样子,像是没事吗!你这小子!”
  牛大胆用桌上的抹布胡乱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栗子壳,唇舌与鼻腔间还有淌过茶水的异样感,臀部与手掌也是疼痛难忍。
  他气一时也没地儿发,如今这人来得正好。
  他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见这小子撞他怀里,还踩了他踢一脚。
  至于雁雁小姑娘拿针扎他......这是扎吗?这是为了救他的关切之情。可这人不同,明晃晃的,故意的!
  他上前一步,用左手抓住了谢婴的衣襟,怒目圆视。
  谢婴虽长得比他高大,瞧着却是个文绉绉,弱津津的样子,身上还背着一个箱笼。
  着实有些好欺负。
  “我已是说了不好意思了,你还,还抓......松开,快松开!我,我赔,赔些医药费给你,你看这样行不?”
  他用手不断地拍打牛大胆的手背,试图挣扎。
  好似力道不够,又去扯牛大胆腰间。
  毕竟牛大胆平日里吃得样样好,长了不少肉,有的是力气。
  “那也行。”
  没有人会与钱财过不去。
  牛大胆松开了手,将自个儿的右手放到嘴边哈气,试图缓解方才被踩过的疼痛。
  谢婴理了理自己被抓得错乱的衣襟,浑身上下掏了好半天,一脸阔绰地在牛大胆的手心里放了三枚铜板。
  应是说,排出三枚铜板。
  “你敢耍我!”
  三枚铜板,都不够一叠小菜钱。
  牛大胆的胡子与眉毛同时上扬,心中那股火气被这三枚铜板浇了油,燃得更旺。
  他愈瞧这张脸,愈是生气,那才放下左手又抬起来,跃跃欲试。
  “你小子,躲这来了!”
  牛大胆正欲再出手,门外风风火火地又进来三人,个个气喘吁吁,似是累极了。
  牛大志一身官衣,从外头匆匆赶来,见到牛大胆身旁的谢婴后,提刀便拔。
  他身材魁梧,体格彪悍,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
  谢婴瞧着柔弱,却是将身一闪,反闪到了围观者沈雁回身后。
  抬手间,淡淡的壶柑香。
  “你老追我干嘛,还拔刀,这简直不可理喻。没有王法!这青云县没有王法啊!”
  他半弯着身子躲在沈雁回的后头,露出半个脑袋。
  “你这嫌疑人,瞧著书生模样,跑得还挺快,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牛大志面色涨红,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也不管桌上摆着的是谁的碗,端到嘴边便是牛饮。
  待两三口长咽下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吼道,“你这嫌疑人,与我回衙门去。”
  “什么嫌疑人?你认错人了。”
  沈雁回背后的身影猫得更低,试图将自己全藏在她身后。讲上一句话,便再将头缩回去,像是拿她当了挡板。
  是个登徒子?
  沈雁回手里的针,也跃跃欲试。
  “如何能认错,一大早就在刘成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若不是心中有鬼,你见我跑什么?你快出来,一大男人,躲在人姑娘家身后,像什么样子!”
  毕竟眼前站着位姑娘,牛大志也不好提刀再上前,便将刀收回刀鞘,与谢婴对嚷嚷起来。
  “那是因为你拿刀追我,我自然是要跑的。”
  “那你不跑,我怎会追你?我瞧你眼生,想必不是青云县本地人氏。既不是本地人,那你在刘成家门口瞎晃做什么?”
  刘成家明明离客来楼不远,可这男子偏偏像绕圈子似的,愣是跑了半个青云县,又绕回了这里,且一刻都不停,让他们一阵好追。
  一阵沉寂后,谢婴蹦出两个字。
  “逛街。”
  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像模像样的站在沈雁回身侧,清了清嗓子,“怎么的,在青云县,逛街,犯法吗?”
  “呃……”
  牛大志一时无言以对。
  “我说牛捕头,人家逛街你逮人家干嘛?”
  “你还别说,这小郎君长得还挺水灵。”
  “你这话说的,哪有形容小郎君水灵的,明明是长得标志......这位小郎君,家中可有娶亲?生辰八字是何时,让我给你算算?”
  “二嫂子你做红娘将脑子做诨了,牛捕头说这是嫌疑人。他说在逛街,就是在逛街啊?谁大早上在别人家门口逛街?说不定是小苍山的贼寇呢!不是听说如今的贼寇懂些新门道,装成读书人的模样打劫。还有还有,假装做人家上门女婿,却吃绝户的,还有还有……”
  谢婴的话一出,周围的食客们便都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
  或是瞧他样貌好,张嘴便是说媒的,或是与牛大志一般对他这个外乡人有所怀疑的。
  就连沈雁回也放下手里的针,吃起方才吹干净的菱角,一边剥壳一边吃瓜。
  她的菱角是祖母一大早便去渔船边买的,鲜嫩的不行,煮好晾凉后,她抓了好几把放进布兜里,让沈雁回带着吃。
  沈雁回从前多吃老菱角,那菱角壳就算是煮上一夜,都坚硬无比,每每吃它都要先用牙齿咬破壳,咬多了便腮帮子疼。
  而祖母买的嫩菱角煮透后,只要抓住角的两端,轻轻一掰便能露出里头的肉来。
  菱肉白嫩,口感细嫩多汁且清甜,不似老菱角面面的,带有丝丝苦味,是别样的味道。
  “卡嚓,卡嚓......”
  议论纷纷中,是沈雁回低头认真剥菱角的声响。
  吃菱角,看大戏。
  “确实确实,我瞧他这样子,就不像是好人。”
  牛大胆也在一旁帮腔,虽说他瞧不上那三枚铜板,但依旧将它们塞进了自个儿腰间的荷包,“铁定是那小苍山上来的贼寇!”
  “原是小苍山的贼寇,拿命来!”
  牛大志本就被当耗子溜猫似的溜了一圈,心中有气无处发泄。如今就听到“贼寇”二字,登时热血沸腾,也不管有位姑娘挡在面前,又要拔刀。
  “你不信我?”
  谢婴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一蹦上了凳子。
  也不知他快跑的速度为何这般快,也不知这根白绫是如何一下子悬挂在客来楼这根高高的横梁上。
  “这是什么世道,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逛个街,也要被砍?青云县就是这样对外乡人的?今日我不如就吊死在这里!”
  “彭!”
  是凳子被踢到的声响。
  这好端端的,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钱掌柜现下就想将那横梁上的白绫争夺过来,将自个儿吊上去算了。
  今日这是闹哪出啊?
  “这位客官,你快下来吧......哎唷,我这紫檀木的百年老横梁......”
  上吊就上吊,这是要死他店里啊!
  沈雁回对着在自个儿眼前那双摇摇晃晃的靴子,掸了掸身上的菱角屑。
  头顶上的横梁吱嘎作响。
  谢婴的脖颈上的青筋已被勒得凸起,面色也格外涨红。若是再这样下去,钱掌柜便可以出门左转,去木工贾家买副棺材,或是出门右转,去瞎子倚家挑张草席。
  “谢,谢,谢大人,您,您跑哪里去了!”
  谢,谢,谢大人?
  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谁是谢大人?
  第3章 炒栗子,地锅鸡
  客来楼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