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无疑是好看的,长眉入鬓,眉眼深邃,矜贵清雅,因伤得过重今日仅披了件素色外衫,俊逸出尘,温润无双。
  即便受了伤他的耳力依旧惊人,还是能凭借着脚步声认出来人身份。许久没有动静,他搁下手中折子抬眸望去,声音清越舒隽,“阿意,怎么不过来?”
  谢枝意缓缓踱步来到他面前,落座在早就准备好的木凳处,她没敢说是因为想了太多事情才一时怔愣出神,倘若……倘若一开始萧灼就是这幅模样耐心对她,控制欲不那么强,或许她也会逐步陷落进这片温水之中。
  可是,一切假设都于事无补。
  一个人骨子里的本性变不了,也伪装不了任何人。
  纤长睫羽扑闪,她不想直视萧灼的目光,轻声开口问他,“今晨的药用了么?”
  萧灼一直在等她,又不希望自己的病早些好转当然只会服用一半,他轻咳了几声,“已经用了,昨日那些杀手应该吓到你,昨夜有没有睡好?”
  他亲手调制的蘅芜香很有效果,就比如他夜夜旁若无人出入她的寝宫,坐在床前久久凝望她的睡颜她都不曾醒来,他的手指抚弄过她的青丝,脸颊,还有唇畔,她就那样沉沉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愈是深想下去眼底弥漫的浓稠墨色迟迟消散不去,好在谢枝意并未察觉。
  她不愿多说,害怕自己又不小心回想到过往的事情,径自转移话题,“昨天那群人是冲你来的,阿兄可知幕后操纵之人会是谁?”
  萧灼其实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打算先说出口,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阿意觉得呢?”
  谢枝意险些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与此同时,心弦紧绷,脑海中刹那间划过一个名字。
  她骤然变了脸色,神情凝重极了,这一切皆被萧灼尽收眼底。
  他意味深长喟叹,“看来阿意已经猜到了。”
  谢枝意的脸色已经化作惨白如雪,她最不愿意想到的答案还是印证了。
  “真的是……”她艰涩开口,几乎说不出那三个字,又不得不往下继续说,“武安王?”
  “嗯。”
  三年前萧灼亲手杀死萧鸣,甚至还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愣生生让他血尽流干咽下最后一口气割了头颅装在木匣中送到武安王萧焱那里,可想而知,这场风波几乎将所有人席卷进去,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若是萧灼杀死的是籍籍无名之辈抑或是朝臣之子也就罢了,萧禹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可偏偏……他动手之人竟是萧鸣。
  武安王是萧禹胞弟,久居行宫的太后都被此事惊动千里迢迢赶回,纵然萧禹极力想要保全萧灼都无可奈何,因而最后便是将他发落到道观,修身养性摒除浑身戾气。
  其实当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她将萧鸣所做之事尽数告知陛下,萧禹还是能够想到办法周全,奈何,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心更甚往昔,萧灼没说此事,谢枝意更是缄默无言。
  她无法否认,她对萧灼有敬,有惧,更多的还有盘桓三年的愧疚,所以她从来不会开口询问那三年萧灼过得如何。
  直到现在再次面对关于武安王的消息,她才知她以为装聋作哑的三年并未过去,萧鸣是武安王唯一的嫡子,武安王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脸忧心忡忡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连藏都不会藏,萧灼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声,抬手落在她眉间,微凉指腹轻轻抚平频频蹙起的禾眉。
  “怕什么,一切还有我。”他认真凝着她,声音温柔,没有丝毫怨怼。
  这一刻谢枝意的愧疚终于到达顶峰,她痛恨自己当初的怯弱退缩,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从他身边逃离的唯一机会就将他推入深渊。
  无数歉意内疚化作潮水涌来将她淹没,泪水从眼眶坠落,又被他一一拭去。
  “别哭。”浓稠如墨的双瞳落满她的倒影,她哭得梨花带雨,那般难过却又美得叫人着迷,眼眸沉了又沉,声音不知不觉更为喑哑,“阿意,你知道的,这三年我从未怪过你。”
  修长如玉的指腹掠过她被泪水洇红的眼尾,落在削瘦的薄背,他将她拥在怀中轻声安抚,日光落在二人相拥的身影仿佛世间最恩爱的眷侣。
  殊不知,在谢枝意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角微微上扬,缠绕一缕青丝落于掌中把玩,眼底渐染的欲越发重了,俯首,薄唇便要贴上她的雪颈。
  那是他曾经占有过的领地,而今不过故地重游。
  薄唇距离雪颈一寸之遥,倏然,刺耳的碎裂声打破这一场旖旎画卷。
  萧灼漆黑瞳孔涌动薄怒,覆上一层骇人寒霜,俊脸阴沉,冷冷看着遽然出现的萧凛。
  萧凛翻窗而入掸了掸衣摆处的灰尘,收回摔碎茶盏的手,眉梢抬起笑得恣意无辜,“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应该没打扰太子的好心情吧?”
  第二十章 最好的伪装
  萧灼面无表情,若是手边有刀恐怕早就朝萧凛挥去。
  “你觉得呢?”犀利冷锐的眸光透着晦暗深沉的戾气,就连声音都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边的冷寂。
  萧凛似笑非笑目露讥诮,瞧着谢枝意从萧灼怀中离开,眼尾泪痕早就干涸,唯有眼眶晕红了色泽,将她那双水眸染上一重薄雾,楚楚动人。
  “长乐公主好端端怎么哭了?莫不是你这位太子‘阿兄’哪儿惹到了你?不过我想太子这么会装,就算把人弄哭也会再将人哄的回心转意,是吧?”
  萧凛阴阳怪气显然话中有话,谢枝意缓了缓,因着刚哭过一场声音还带着隐约的哭腔,“三殿下来此做什么?”
  女子声音柔软如水,若是换做平日定然分外淡然对他退避三舍,可今日罕见的,萧凛竟恍惚了神,好在片刻之后迅速将心底的异样抛之脑后。
  “说起来我与太子好歹也有手足之情,听说太子伤得很重,自然过来瞧瞧要不要帮忙入殓收尸。”
  萧凛当然不是好心来看看萧灼的伤势恢复如何,只是借着这个机会特意来到东宫当面嘲讽一番罢了,说起来他们二人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病怏怏躺在床榻上,不得不说……真叫人心头快意。
  谢枝意听了他这番话心底愈发不悦,萧灼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了伤,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她难辞其咎,更何况因着武安王的事情她心中天平不知不觉向萧灼倒去——
  “三殿下若是刻意过来想说这些那便不必了,太子这里有我照顾,不日就能痊愈。”
  谢枝意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就连萧灼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本来已经做好反击萧凛的准备,如今看来……
  萧灼眸光微动,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搭下眼帘噤声不语,遮住眼瞳深不可测的流光。
  闻言,萧凛脸色变了瞬息,“看来你还真被他哄好了,早就说过你蠢你还不相信,之后要是被人耍的团团转可别来求我。”
  他的姿态一如既往倨傲,看着谢枝意分外恼火,颇有看蠢货的意味。
  谢枝意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愈发不喜,沉下脸,“三殿下放心,以后就算我死在你面前都不会求你一个字。”
  “呵。”
  因她这句话,萧凛的面色冷凝如铁,像一块永远都化不掉的寒冰,渗冷刺骨。
  偏偏萧灼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青丝,牵唇温声道:“好了,和他生什么气,别气坏自己的身子。”
  他俨然以胜利者的姿态和谢枝意距离拉得更近,转而看向萧凛,“你可以走了,还是说——要林昭把你架出去?”
  萧凛是翻窗而入,这几年他的身手日益矫健,林昭一时没能觉察也情有可原。
  不过,不能再有下一次。
  “虽然没能看见你咽气着实太过可惜,不过总归有那么一天。”萧凛当然不想留下来,东宫里头处处和他不合,他恨不得立即就走,但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的容色也冷肃几分,“昨日那批刺客,是武安王的人?”
  萧灼黑眸冷锐,谢枝意更是被他这句话惊了瞬,她没想到萧凛也猜到了。
  须臾,萧灼才扯了扯唇,声音渐冷,“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
  所以就算是萧禹也猜到幕后操纵之人却依然没有办法,萧焱能走到今日不单单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还有他背后的兵权。
  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目前唯一能够掌控兵权的封王。
  若是动了萧焱,不单单边境不稳,恐怕还会逼得他造反,萧禹一心想要用别的手段将兵权收回,并不愿意看见烽火再起。
  “当初你不是能耐的很弄死了萧鸣,现在他派人将你刺伤你倒学会退缩了?”萧凛口中讽刺欲甚。
  纵然萧凛这么说萧灼却不会被他鼓动,这三年道观静养修心他已不像过往那么冲动,学会更多的就是隐忍。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灼深知萧凛不单单是来看自己的伤势,恐怕还有别的打算。
  萧凛离开前意味深长望了一眼谢枝意,又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