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怎么叫他?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说“昼哥”这个称呼吗?
  这么一说的确有些奇怪,徐立发年纪比祁昼大,而圈里通常也都称呼“某总”、“某老师”,但毕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也不值得如今的祁老板一问吧。
  “啊?我当年听周灼是这么叫你的,就顺口……哈哈,顺口。”徐立发显然没想道祁昼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才干笑着找到说辞。
  “他其实比我大三个月。”祁昼说。
  徐立发看起来完全被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搞懵了,“啊啊”地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拟声词,代表他在听金主爸爸说话。
  “……投商铺可以,但这个地段的抢手程度你知道,市场价格你也应该清楚,不用提浪费彼此时间的条件,我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你最合适的位置,”祁昼忽然又自己说回了正题,“如果想清楚了,就把你的投标书发给我。”
  这原本应该就是徐立发预期中比较好的结果,听到“最合适的位置”这一许诺,忙满面笑容连声道谢。
  就这一两句话,我便明白了祁昼如今的话少和过去有所区别。
  少年时他常因不熟悉中文口音,被人孤立,因此更不愿开口。
  而如今,惜字如金成了他作为高位者的手段。
  但可惜了,我是个在生死间打滚来苟且偷生的虚伪骗子,是曾预见过无数次死亡,又弹指改变人生死命运的预言者。
  我并不像别人一样敬畏祁昼的权势,想要卑微地博得垂怜,为了一点施舍而欣喜若狂。
  祁昼的权利和地位,只带给了我另一种兴奋。
  ——征服欲。
  如果说先前,我想杀他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如今,这却变成了一种更让我肾上腺素飙升的美事。
  徐立发终于意识到祁昼对他找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他已得偿所愿,自然怕节外生枝,签完单,点头哈腰地陪着祁昼离开。
  而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
  我低眉顺眼地去收桌上的烟头和酒杯,端着盘子出去时,正遇到得意忘形的徐立发挡在门口,对着祁昼侃侃而谈。
  徐立发为了表示感谢,把剩下的香槟都干了,像是有点喝多了,又回去了熟悉的粤语口音,还搭配了夸张的肢体语言。
  而我,就十分巧妙正好被他晃动着的肥硕白胳膊撞到了,我作出大惊失色的模样,托盘一倾——
  丁零当啷。
  酒吧昂贵的水晶酒杯碎了一地,灯光折射在漂亮的碎片上,像落了一地冰凌。
  我仓促慌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片,手心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涌出,弄脏了大理石地板。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服务生。果然,徐立发视线滑过我,都没停留一瞬,就继续兴致勃勃地和祁昼表忠心了。
  我跪在地上,继续用受伤的手捡酒杯碎片。
  徐立发抬着胳膊虚揽着祁昼,高高在上的富人们不会注意地上的蝼蚁,不特意踩上一脚已经算是道德高尚了。
  我跪着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祁昼面料丝滑板直的裤脚,隐约还能看到那家小众高奢定制品牌的logo。
  质地考究的牛津鞋跨过酒杯碎片,然后在跨过我流血的手之前……停住了。
  祁昼俯下身,看着我。
  我知道,居高临下的俯视能激发任何一个男性的怜弱欲。
  我知道,这个角度下,祁昼可以透过我散开的领口,看到我如今瘦削的身体,鲜明的锁骨,和一点妖冶的纹身。
  我也知道,哪怕不为这些,任何一个可怜的服务生,打碎了盘子,满手是血地跪倒在地,一副失去了全家生存希望的倒霉样子,他也会驻足。
  这是个愚蠢、虚伪……但对祁昼来说一定有用的伎俩。
  因为十年前,我就是通过这么无聊的把戏博得了他的友谊。
  祁昼附身看我,然后伸出手。
  我顺势攀上祁昼的手臂,我的血弄脏了他昂贵的米色衬衫。
  ——真是好看极了。
  相别十年,我也终于又近距离地看着我这位久别的“朋友”。
  有趣的是,虽然之前的一周我都在想怎么杀死他。
  但真的面对面时,我脑海中先闪过的却并非是那预知梦里……腐败干燥的沙泥味道和寒光闪闪的匕首。
  ——反而是十年前我们正式相识之初。
  *
  我那天和同学打了个无聊的赌。他说高冷理科学霸祁昼看不上我这种本科都考不上只能砸钱留学的富二代,我就大言不惭说本少爷的人格魅力足够让任何人一眼折服。
  于是,我难得地好好把校服穿整齐了,拿着只玻璃杯往操场走,然后和十年后的现在一样,装作被飞来篮球惊到的模样,跌坐在地,玻璃碎了,划了我一手血。
  少年祁昼跑过来,说要带我去医务室。
  “周灼,”他托起我的手,在阳光下看我的伤口,“怎么样,疼吗?”
  那时我们还从未说话,并不同班的顶级学霸却记得我的名字,给了我一丝虚荣心。
  ……虽然他靠的太近了,阳光滋生汗液,黏腻着他的虎口和我的手腕,让我生出一丝微妙的不适。
  后来,我们慢慢的熟了起来。祁昼便偶尔会语焉不详地告诉我一些往事。
  大抵是他挪威的母亲为了父亲来到中国后,语言不通,家中贫困,只能在酒店之类打工,遇到过许多难事。
  我立刻明白,打碎杯碗流血,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祁昼的母亲那时已经重病长期住院。于是,我理解了初见时他的反应。
  因为哪怕是家人的一点影像,对于她孤独而紧张的孩子来说,或许都像是夜空中的星子,值得流连和追索。
  那时我也还只是个少年,心还没有冷透。
  于是,我也曾感到抱歉。
  因为我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起源于无聊的玩笑……和卑劣的谎言。
  ——的确是谎言。
  一般来说,我的预知梦只包括死亡,但祁昼开创了一个神奇的特例。
  如果焚烧的是祁昼的照片,偶尔,我还能看到无关死亡的未来。
  十年前,我“看到”未来会有一个干净乖巧的长马尾女孩在球场跌倒,祁昼会扶起她,送她去医务室,他们会一起上课,一起保送去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
  我当时还在只会对乐高赛车和高达模型的年纪,根本不会想到所谓的青葱少年初恋,只是有次好友打赌激将时,顺手牵羊地捡起了这个“攻略”。
  总之,我和祁昼的相遇,一开始就是假的。我偷了他和别人的相遇,又利用了他对亡母的缅怀。
  我天性自私恶劣,心怀叵测,却并不打算改变。
  所以,现在的重逢,一样是蓄谋已久的肮脏。
  ——接下来,我要把猎物一步步引回巢穴了。
  *
  我肮脏的血弄脏了祁总高贵的衬衣,这自然会让一个卑微的服务生更加惊恐,我连连道歉,红了眼眶。
  徐立发果然烦了,一脚就要踢开我。我当然没有躲,最好让他踢中,更能勾起祁昼对亡母的缅怀。但同样在我意料之中的,祁昼拦住了他。
  而我,趁机红着眼睛抓住祁昼的裤脚。
  “抱歉,客人……我没有钱赔您的衣服和这酒杯,但我,我真的很需要钱,”我用让自己作呕的音线哭诉道,“您能帮我吗?”
  祁昼终于认真地看着我了。
  他弯腰,用指腹抬起我的下巴。光下,祁昼灰蓝色的眼睛像腾起了一片雾。
  有一瞬间,我忽然起了一种可怕的错觉——仿佛我的灵魂和阴谋都一起赤裸地暴露在了这雾的尽头。
  我发现我竟少见地看不清一个人的想法和情绪。
  祁昼问我:“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我凝定心神,顺从地看着他,昂起脖颈,让衬衣从肩头松散滑落。
  都是成年人,徐立发已经在边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我装作羞怯地仰望着祁昼,心里却在想,他的眼睛真漂亮,像起了雾的塞纳河,真想永永远远地收藏。
  我想让他将我带回家。
  我想用最巧妙无声的方式杀了他。
  看着他停止呼吸。
  在那之后,我或许会吻他。
  轻轻吻一下,然后让他回归泥土。就像一棵真正的树,静默地埋下根系。
  然后,每日午后,我会在阳光下,枕着树根入睡。
  ……
  被迫抬头太久,水晶吊灯过于刺眼,我当真快要分泌生理性泪水。
  好在,就在这时,祁昼松开了手,轻轻道:“好,那你就跟我走吧。”
  第4章 关于死亡还是爱情
  标题这句话是我曾读过的一本书标题,讲的是核辐射意外泄露之后成为亡者之地的切尔诺贝利,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本身没什么关联,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还挺讽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