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两年来,庄齐几乎未再和他有过肢体接触。
  不像小时候,有事没事就叫句哥哥,看书也要靠过来。
  唐纳言的喉咙突然变得很痒,令他忍不住想要反复吞咽。
  下一秒,在庄齐就要撤回去的时候,他反手握住了她。
  庄齐的瞳孔放大了几分,瞠目看他。
  但哥哥的表情很自然,他说:“手还是这么凉。”
  她是随便坐的,一双腿悬吊在了空中,踩不到实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
  庄齐低下头,悄默声地红了脸,用力把手抽回来。
  她说:“我的手本来就不怎么热,没淋雨也一样的。”
  唐纳言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了:“刚才都到家了,怎么又和周衾出去?”
  庄齐仰面看他:“做了点事情,一起说了两句话,这总是可以的吧?”
  滴答雨声里,唐纳言温润的眉眼又望了过来。
  他淡淡开口:“听起来......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没有!”庄齐措辞强烈地否认,不知道哥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根本不可能的好吧。
  唐纳言拍了拍她的背:“你说没有就是了,激动什么。”
  庄齐扭过了身子,鼻音浓重地抱怨:“整整半个小时,哥哥都在指责我,用审犯人的口气。好像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似的,奇怪。”
  她委委屈屈地朝他撒气,于纯然中见娇美,令唐纳言一下就没了辙。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的一切作为,应该被下何种定义,只是笼统地把它概括为家庭教育。父母不在,他是兄长,理当要负起教导妹妹的责任。
  只不过,这当中有多少是出于私心里的嫉妒,又有多少真正是长兄如父的立场,恐怕他自己也厘不清。
  “有吗?”唐纳言扶着她的肩膀,太单薄了,让他不忍心强行扳过来,只好把头伸过去问。
  庄齐撅着唇,低头细细抠着圈椅鹅脖上的漆皮:“就有,就有。”
  不应该在这时候觉得妹妹可爱,那就真成了是非不分的家长了。
  “......好好好。”唐纳言的声音顿了一下,败下阵来:“是哥哥不对,问话也太凶了一点。”
  庄齐转过身,眼里有了真实而脆弱的湿意。
  她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害怕。
  那只是她不能忍受哥哥的靠近,身体在刺激下作出的反应而已,不在她控制范围内。
  她揩了揩眼尾,决心把这场戏演到底:“那你下次不能骂我了。”
  唐纳言无奈地笑笑:“这不叫骂,我只是担心你还小,过早地交往对象,又分辨不出人的好坏,怕你受到伤害。”
  他以为妹妹会跟他理论,拿出一桩桩事实来力证周衾是个上乘人选,那样,唐纳言会更加地笃定自己未雨绸缪的必要性。
  但庄齐不是这个意思。
  她连一句周衾都没有提,为他正名的打算都没有。
  庄齐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哀伤软弱的口气说:“哥哥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谁。”
  仰慕哥哥,已经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她哪里还敢再碰这个字呢。
  况且,她说出的这句话也是不完整。
  缺了表意副词,是除了哥哥以外,她不会爱上谁。
  唐纳言一怔,声线也因为动了怒,变得沉哑。
  他说:“这又是什么胡话?”
  她艰难地扬了一下唇角,故作稚气地说:“是真的呀,我们班谈了恋爱的女生,每次和男朋友吵架,回了宿舍都闷闷不乐的。我一个路人都对爱情失望了。”
  原来是这样。
  唐纳言稍稍松了口气,仍板着脸说:“别人是别人,你不要自发地代入人家的经历,无论好的坏的,知道了吗?”
  庄齐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好吧,就当哥哥说得对。”
  “什么叫就当。”唐纳言气极反笑,想要伸手去拨一下她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但被庄齐警觉地躲开了。
  他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净透的玉骨扇一般,但此刻停在半空,几多尴尬。
  庄齐顺势站起来:“哥哥,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头晕,想睡觉。”
  不知道她发挥得算不算好,动作够不够流畅?是不是把那种小女孩长大了,渐渐不喜欢被大人碰到的感觉演出来了,会不会被哥哥瞧出什么端倪。
  唐纳言的指头无声收入掌心。
  那感觉很不好,像握不住一样本该归属于他的东西。
  但他还是温和地笑了笑:“好,吃完饭去睡吧。”
  庄齐在他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她长大了,细而高的身量,仪态举动无一不端庄柔美,颇具大家风范。
  但在唐纳言心里,妹妹总还是那个昏倒在雪地里的小人儿。
  那一年,她的父亲庄敏清刚刚过世。
  她才四岁,匆忙之间,由院儿里的大人为她披上孝衣,哭得撕心裂肺。
  追悼会上,庄齐两眼通红,下巴上的泪珠刚滑脱,又有新的落下来。
  她被龚滢护着,站在最前面一排,听着她根本听不懂的,有关父亲短暂的一生的事迹,和他在外交事业上做出的卓越贡献,以及对他本人英年早逝的痛惜。
  后来龚滢收养了她。
  这位出生书礼世家的奶奶,曾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女外交官,父亲亦是早期革命运动的先驱,她终生未嫁,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庄齐在她身边精心养护三年,成了她临终前唯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