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自从回来之后,齐昭昀最少三五天也要进宫一次,为皇帝讲书。不过比起其他老师,齐昭昀的课程,几乎是天马行空的。他讲的是治国之道。
  虽然因为赵霈年纪还不大的缘故,不是很深入,但也足够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深入浅出,讲解明晰。他甚至为此专门写了一本书,用来教导小皇帝。不过写书修书也确实是齐昭昀的本业了,他当年就是因为献书而奠定了自己在新都的地位的。
  按理来说,有些事情不应该是为人臣子说明白的,都应该是先帝教给小皇帝。可惜也没有太多如果,齐昭昀非做不可。他讲书的时候,殿内不只有赵霈,还有其他老师可以旁听。这本书也广受赞誉,得到许多口口相传的美名。
  明德殿除了正经的帝师,还有侍讲,侍中,人数不少。这些人都是为了皇帝好好读书而存在的。或许从前赵霈会疑惑为何自己读书的阵势越来越大,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身边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倘若真有多余的,那么没有多久就会被替换下去。
  他很喜欢齐昭昀,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依赖他。除了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可以依靠之外,更多是一种自主的选择。虽然不可思议,但在他心里齐昭昀确然是他的舅舅,是他的母亲承认过的,因此格外值得怀念。
  庄明皇后生前所居的宫殿现在已经被封锁了起来,只有小皇帝偶尔会去缅怀一番。宫中有许多复杂的规矩,即使是缅怀母亲,去往她生前所居的宫殿,也有人会以礼仪或者规矩来劝谏小皇帝。
  有一回赵霈对齐昭昀抱怨,齐昭昀闻言神情未变,讲课的时候就展开讲了一番,传授给小皇帝以规矩礼仪压制他人的办法。
  “道理,道义,都是为君者驱策臣民所用的,陛**为人君,不仅要明白礼义规矩,更应该明白要怎么用。人君与臣子,黎庶,所在的位置不同,该负担的职责也不同。譬如陛下……学习礼义,熟读经典,不是为了治学,也不是为了著书立说,流芳百世。陛下为的是治事,自然不能仅仅被拘束,而要学会运用所学,达成目的。”说这番话的齐昭昀和平常一模一样,温柔慈和,甚至还有岿然不动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在说什么话。
  但总之那天之后,赵霈在宫里开始学会了随心所欲。
  一味拘束自然不可,但无视规矩也不行。为此,齐昭昀那席话讲完之后出来,就被人拦住了。对方是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帝师,捻着胡子说了一通不大委婉的话。
  从古至今,对于圣明皇帝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已经有了不少条条框框,反正随心所欲绝对不是其中之一。倘若没有才干,那么事情越少越好,新鲜想法越少越好,这样才能够不劳民伤财。
  如果有才干,那么也不能轻易兴起战端,或者修筑工事,尤其离宫与亭台楼阁。否则总免不了一个好大喜功,罔顾民利的评价。
  至于冲龄登基的皇帝么,那就谁都想要沽名钓誉,即使不是辅政大臣,顾命王公,也一样想博个生前身后名。譬如赵霈的诸位老师。对齐昭昀的言论与态度有意见的也不止这一位。毕竟除了挂名的重臣之外,明德殿好几位都是士林领袖,儒门泰斗。赵朔宸衷独断,已经令言路头疼,赵霈就是一个全新的机会。
  倘若齐昭昀现在算重臣,赵渊算王公,那么这几位就是清流和言路了,彼此之间权势虽然不够对等,但也不是不能抗衡。何况在明德殿,谁不想争一个话语权呢?
  这话语权自然是由对皇帝的影响力决定的。
  齐昭昀最忙,也来得最少,但不妨碍皇帝亲近他,听他的话,对于有些人而言,这就太过分了。
  对于齐昭昀而言,权势其实未必与皇帝的信任紧紧联系在一起。他的权势更多来自于和赵渊分庭抗礼带来的威慑力,以及争夺之下的权利分配。他与小皇帝之间的这份亲近,也应该是脆弱的。
  皇帝长大后亲政,诸大臣还政于上,那么权力也一并转移,这就是一个矛盾。即使是现在,齐昭昀或者赵渊对于小皇帝的生活,也有相当强的影响。按理来说,不满,龃龉,隐忍不发的恼怒是情理之中,太过温情脉脉,反而像是一种错误。
  即使身在其中的两人都知道这是真的,也不是那么脆弱,甚至有一种超越身份年龄的同病相怜在内,但旁人看来仍然觉得这很容易戳穿。
  齐昭昀对这位老人倒没有太多想法,他说,他就听完,然后面不改色,盯着对方的眼睛:“确然,梁公所言载诸史册,见于典籍,然而梁公真以为先帝之血脉,能忍耐多久吗?”
  这倒不是空口白说。
  赵家子弟性情如何,看看从前谋反不成的赵济,看看驰骋威风的赵渊,看看赵霈那两个被幽禁至今的兄弟就知道了,没有一个按捺得住的。就连号称出家的寿康公主也还不是试图搅风搅雨?
  何况赵霈是皇帝,叫他隐忍不发,叫他隐藏本性,叫他蛰伏等待,在此之前伪饰出一副完美面目,根本会把他教坏。工于心计,眼界短浅,又有什么用?
  赵霈不用夺嫡,他要学的不是怎么伪装自己获得权力,而是怎么握住自己天然拥有的权力,这中间的差距太大了,齐昭昀不认为对他提出种种完人要求的人真的明白。
  这孩子其实不可能与先帝风格相近,他比先帝柔和,但柔和未必不能锋利,未必不能成为明主。齐昭昀说实话几乎想要裁撤明德殿的人员,让这群会给赵霈带来这种影响的人都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