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倒没有,只是其他峰上长老多少会收些稚童从小培养,远远瞧过几次,实在聒噪。”
  祝卿安没见过她所言,不答这话,只是好奇凑过去,见她案几上一侧放了截桃木枝,旁有好几张黄符纸,上头绘制着自己看不懂的纹路。
  师尊手下正是最后一张,运笔稳当缓慢,看得祝卿安也忍不住屏息凝神。
  只等越尔最后一笔落完,敛袖收势,她才猛然吸一口气,松了。
  “你作甚?”越尔这才抬头,见小姑娘脸儿憋气有些憋红,不由轻笑。
  “师尊是在画什么?”祝卿安指指她手下的黄符。
  越尔搁笔与那桃枝上,挥手将符纸大部分收起来,唯留下一张看起来没这么复杂的,展开。
  “一些符咒罢了,为师所修符箓一道,平日多会画些符咒备用。”
  她将那张符箓捏到祝卿安面前,半弯眉眼,“这是敛息符,可规避高出炼符之人三个境界的修士神识窥探,送你了。”
  祝卿安直觉这应当是件稀罕物,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软道,“多谢师尊。”
  “不必,这是你筑基后需学的第一道符。”
  诶?
  祝卿安眨眨眼,“什么……”
  “惊讶什么,你既然跟了为师,自然是要继承为师衣钵的,该学还是得学。”越尔终于起身自案几后走出,手按在她脑袋上将人转过身来,“不过也不急,你离筑基还远着,且先过来把药浴泡了。”
  祝卿安下意识跟着她走,床前是一只浴桶,里头灌上大半热水,还在冒着滚滚水汽。
  越尔两指间夹了一枚乌亮药丸,丢进桶里。
  霎时水声鼎沸,本清澈水色浓如墨汁,还冒着泡,活像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泥沼。
  祝卿安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害怕地揪住越尔衣裳,“师,师尊?”
  女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悠悠,“徒儿快进去吧,可要泡够半个时辰才能出来。”
  可这池水看起来不太能进去的样子。
  祝卿安最后还是进去了。
  后来她想,怪不得那位向长老反复叮嘱她不得多用,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一般。
  因为的确是会出大问题。
  祝卿安面色殷红,唇被咬得发白,死死扣住浴桶边缘,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这药水如针扎一般在她身体各处肆虐,因着药性泡过一段时间后皆入了体内,于是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
  她尚且还是个孩子,这般疼进心口的痛可真是没受过,祝卿安唯一残留那点清明,皆用来支撑自己别滑进水里溺毙过去。
  至于师尊?
  她实在没心思再在乎被人看了身子,甚至还求过这个女人捞她出来。
  可越尔只是很悠闲地笑靠在浴桶旁,指尖点点她脸,轻飘飘开口,“这点苦都吃不得,日后根骨不现可怎么办,徒儿怎能如此轻言放弃?”
  一句话堵死了祝卿安想逃的心,竟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但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祝卿安眼尾洇出泪意,方才疼得揪紧师尊衣角的手也渐渐松下,似乎是痛麻木了,转而变为深沉的疲惫。
  她愈发疲软,最后两眼一闭。
  沉进浴桶里。
  一只手横在她后颈处,免得人掉入水中,越尔收了笑,面色平静将小人儿拎出来,指尖掐诀消了水气,才给人套上衣裳。
  “第一次就撑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子骨倒也不错。”她低声自语一句,打算把人送回隔壁屋里。
  但她抱起祝卿安那瞬,这孩子却跟被魇住了一般,捏住她衣袖,死也不肯松手,身子微颤不知呢喃些什么。
  越尔蹙眉细听,才发觉她小小声喊的是——
  阿娘。
  心口掩盖的钝痛忽就又涌上来了。
  越尔垂眸半晌,终是没把人送走,轻柔抱她后走,撩开了床帐。
  刚过冬不久,初春将至,即便是极南之地,夜里也还是会生凉,墨发女人脱了外袍,把雪白一只小人拥在怀里,如此躺靠在床榻之上互相传去点暖意。
  慢慢也沉寂睡下了。
  第二日晨,曦光漫入纱账,落了几寸搭在祝卿安的眼梢。
  有些烫,有些亮。
  祝卿安缓缓醒神,迷蒙睁眼。
  入目是一张放大的美人脸,闭目沉静,有三分柔弱,更剩六分妖冶。
  剩下一分怜怜媚意落在她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
  被发丝轻拢,若隐若现,勾得人想去撩开一睹风采。
  祝卿安没有一睹风采的心思。
  她只吓得心脏重重一跳,思绪也顿沉,如一节被雪压极的松枝,只待不堪重负时反应过来——
  便会咚地一下弹飞出去。
  “啊……”祝卿安退得太过,一下从床沿摔下,摔得屁股阵阵疼,痛呼出声。
  她这动静太大,惊扰了床上人的清梦。
  墨发美人眉间蹙起,无知无觉轻叹出一道哼音,难耐睁眼,半撑身软坐起来。
  凤眸微阖,只消拿神识去探,才知道是什么小东西吵醒了自个,她没忍住勾起一抹困笑。
  “怎么,大早上的,徒儿要给为师演上一段杂耍?”
  声音还带着点未醒的困顿,哑软,绵绵带着点如丝檀香落进祝卿安脑中,羽毛般搔了搔。
  祝卿安一骨碌爬起来,浑身也痒了似的,“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