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亲胡乱的擦掉眼泪,起身去下馄饨,男人靠着沙发闭眼休息,我虽然不认识他的样子,但对声音却很敏感,他是我的父亲,我记得他的声音。我也讲给你听过,你压根不信,还大大嘲笑了我一番,说我撒谎都不会,或者除非三岁的孩子有超能力。
  不信就不信吧,你这个女人我也是无话可说。
  或许正因为如此,我对父亲新生出一种莫虚有的恐惧,在以后的岁月中,每趟母亲说他什么时候要回来时,我的心就忽的提到嗓子眼,怕他血淋淋地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但是那种情景后来并没有发生过,哪怕父亲身上有伤也是处理好后才回来。
  还是说回我的母亲,从农场调到力昔后,学校里老师挺多,男女都有,也热情和善,她却始终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冷淡也不亲热,除了公事很少说话,不聚会不应酬,下班就回家,买菜做饭看书,有了我后就悉心照顾我。
  她唯一的朋友,是在农场住同宿舍的韩梅,她也是知青。当时割橡胶每天有指标的,达不成就扣工资,我母亲这方面实在不行,韩梅人高马大,有力气,手脚也快,割完自己的再帮着母亲完成指标,后来还充当过一阵护花使者,因此俩人很快结下了革命的友谊,当时组织调母亲走时,也交待要和过去的人彻底做个了断,她没舍得和韩梅断,韩梅隔段时间则会跑来见面,这为日后埋下了祸根,当时谁知道呢,都是凡人,又没开天眼能预知未来。
  我以上所述大多是韩梅和父母及禁毒大队警察的只言片语,还有我的记忆拼凑而成的。
  我十岁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容我去抽根烟,回来再讲给你听。
  第二章萧龙
  我问一下,你经历过人生在一瞬间大喜又大悲么?
  你是幸运的,而我,在十岁时就经历了!
  我说过,力昔这个边境小城,禁毒警察和毒贩的斗争是最凶险且残酷的,毒贩势力内部有安插卧底便通消息,他们当然也在无孔不入地渗透。那年春天,父亲所带的禁毒队接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是卧底警察冒着九死一生的机会送达出来。
  将有二百三十公斤高纯度的海洛因用陆运的方式通过石敢边检站入境,有具体时间,更令人振奋的,是因货重价昂,将由刘罗汉押送。
  刘罗汉是谁,缅甸金三角的大毒枭,和他的三个儿子控制着金三角 60%以上的地区,种植罂粟,制毒贩毒,除运往美国外,还专向我国的云南、广东、江苏、上海等地贩运海洛因,国内市场份额的 50%由他的家族把控!
  他的项上人头值三百万美金,这次竟敢亲自带货从边检站入境,不说他的狂妄自大,想来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必要时刻不乏枪火械斗。
  此趟禁毒行动受到高度重视,省公安厅专门派人过来督导工作,和禁毒大队一起制定了周密的捉捕计划。
  行动取得了圆满胜利!
  当晚父亲带着禁毒队的三个队员来吃饭,一个上海人、一个无锡人、还有一个杭州人,特别喜欢吃我母亲包的菜肉馄饨。等馄饨的时候,他们闲谈着白日行动时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我听得支零破碎,要知道我那时才十岁,你能对一个孩子有什么指望,更况手里还摆弄着他们送给我的变形金刚。
  但我之后二十八年的岁月中,有十八年在反复咀嚼那点支零破碎,假使支零破碎是一副骨架,我便用自己的思想充盈其中的血肉,让它丰富饱满起来。
  我父亲和整个禁毒队为了不打草惊蛇,乔装成边检人员,天未亮便准时守候在石敢站入口,附近有个东南亚国际商品购物中心,母亲带我曾经来过,这里种着高高的芭蕉树和热带花草,马路两边有卖小百货的和私人旅馆,煮米线的中泰老餐饮随处可见,吃早饭时人最多,老板娘在店外歪七扭八地也摆了桌凳,吃着热腾腾的米线,你抬起头,可以看见太阳在远处两座小山间往上蹦,一道道光芒渐强烈,刺穿轻纱般虚淡的薄雾,映亮石敢口岸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一辆辆载满货物的卡车由远及近,扬起漫天灰尘,轰隆隆的颠簸,让弥散的薄雾又重新浑沌起来。
  这是我为父亲执行任务构建的场景,八九不离十。
  大概六点钟时,边检人员悄然增多,放行速度缓慢,不久,四辆加长卡车抵达入口接受检查,三辆装满大理石片,一辆载乘十来个工人,挨挨挤挤在睡觉。
  检测系统显示正常,禁毒犬也无发现,所有报检手续齐备,查不出可疑之处,斟酌间,开车司机明显的不耐烦,嘴里叽哩咕噜的,这反倒引起了父亲及队员们警觉。他们再次查验大理石片,切割形状相同,父亲一块块拿在掌中掂量,感觉有重有轻,挚起轻的对着太阳光照,内里有一团阴影,余光瞟向那车工人,果然神情有变,他悄悄给队员使个眼色,猛得将石片往地面狠摔,随着一袋海洛因在破裂处显露,首辆车中的司机欲踩油门闯关,被迅速擒住,队员们拔枪相向并大声喝斥,载乘的工人同时间跳车逃窜,我父亲直追其中一个而去,这些大毒枭的画像早刻印在脑子里,化成灰也认得,在刘罗汉先开枪之际,果断的当场将他击毙。
  这件案子实在太大了,除去缴获的二百三十公斤海洛因,还有刘罗汉的死。
  刘罗汉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刘蒙坎傍靠佤联军,性格残酷狡诈更胜他的父亲,报复心极重,曾将一个缉他毒品的警察及其妻子毁容后再砍断四肢,丢于力昔公安局门前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