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碰壁
  姬子丞的话教姬子茞想起昨夜,「所以你没听过温老师的緋闻八卦?」
  「什么八卦?」
  「呃,感情之类的,比如他曾经谈过什么悲惨的恋爱?或者被什么女人狠狠伤透了心?」表姊在术师圈子里混得比她久,资歷比她深得多,可说是江湖上的包打听,应该会知道他的一些传闻吧?她自己是先google过了,没想到网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温今莲的讯息,他若不是艘深海潜水艇,就是个不玩网路的现代老古董。
  「他?恋爱?」姬子丞嗤之以鼻,「你不知道他有个绰号叫『唐三藏』吗?」
  姬子茞有点懵,「唐三藏?可是他头发很多,不是光头欸。」
  「跟头发没关係。唐三藏是得道高僧,戒色禁慾啊。」姬子丞冷笑一声,「除非工作上的接触,他从不理会女人。曾经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董事长托他处理事情,事情还没办完,人家爱上了他,表白之后,他直接就走人不干了。人家把报酬提高三倍,他甩都不甩呢。」
  「喔。他这么无情啊。」姬子茞空洞地应了声,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闷。
  「其实我也挺好奇,他没在感情上受创过,怎么会长成这副怪脾气?后来听人家讲,加上我自己推测,可能跟他单亲家庭的背景有关。」
  她微微屏息,「他是单亲家庭?」
  「这个不难猜吧。他老爸是温家人,你应该也知道,温家男人永远不会娶自己爱的女人,只会娶爱他的女人。」
  「这我知道,可是这样的话,他母亲就是被爱的那个,他有什么好受创的?」
  「如果我跟你说,他母亲在他八岁那年跳楼了,你还会这样想吗?」姬子丞缓缓道:「而且,是在他面前跳下去的。」
  姬子茞的喉咙被震惊卡住,一股颤颤寒意从脊椎渗出来,訥訥道:「那他应该是恨他父亲,而不是排斥感情……」
  「有什么差别吗?没有他爸,他母亲就不会自杀。他母亲活了下来,却成为植物人,现在还躺在某家疗养院里。他在母亲跳楼后,有两年都没有开口说话,据说是他老师长期开导他,才让他走出这段阴影。」
  姬子丞沉重地叹息,「所以,我不太希望你跟他学习,他的内心肯定有阴暗面,糟糕的话可能还会是个变态,就算不是,长期跟这种负面的人相处,对你有害无益。」
  姬子茞又跟表姊聊了几句,才掛掉lime,已经完全没了早餐的胃口。
  她不敢,可又忍不住去揣测温今莲在事发当际的感受,又想像若是自己的母亲做那样的事……她眼眶发酸,胸口发痛,他当时才仅仅八岁啊,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他失语还算值得庆幸了,万一他跟着跳了下去……她不敢再想。那失语的两年,他的话语和感觉全滞留在心底,在那童稚的心灵里不断疯狂翻搅……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温今莲。
  她无声地打开房门,沿着走廊走到与客厅的交界处,悄悄窥视,偌大的空间内只看到李仙在厨房吧台后面边哼歌边做事,不见温今莲的踪影。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你醒啦?」李仙笑吟吟的一如平日,给她端上早餐,「今天是法式吐司配蓝莓,还有柳橙汁。」
  「谢啦。」姬子茞坐到吧台前。
  李仙注意到她神色鬱鬱,「没睡好吗?」
  「还好。」姬子茞慢慢地叉起吐司往嘴里送,食不知味。她低头瞧着盘子,「我刚才跟我表姊聊了一下,她跟我说了些老师小时候发生的……不幸。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反对老师接触刘小姐的案子了。对不起。要是早点知道,我会阻止他的。」
  李仙敛住笑意,「现在你了解了,以后这类涉及男女情爱的委託,你如果想接,就单独跟对方谈,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你错,是他自己要去的。」李仙嘀咕:「我也不懂为什么,他这次为什么会那么坚持。」
  「让他崩溃到昏倒的是哪一点?」
  「是『爱情』本身吧。」
  「即使不是像他父母那样破碎,而是两情相悦的,也不行?」
  「正是因为两情相悦的完美,才恰恰越能反映出残缺啊。他父母相恋时才十八岁,他母亲刚怀孕,他父亲就被召回家去,后来成了温家现任的家主。他母亲直到跳楼之前,都没能再见到他父亲一面。」李仙不忍地摇摇头,「而他的外公把他母亲的自杀归咎于他,都快二十年了,还是对他深恶痛绝。」
  姬子茞轻轻道:「他爸还真狠心。就算不能娶人家,偶尔见个面、安抚一下,也没有大碍啊。」
  「那也不是他老爸能作主的。他成了温家的家主,姑且不说温家树敌多少,他们家族内部的斗争就很严重,要是让人知道他心里还掛念着真爱,把莲小弟的妈捲进去,她一个弱质女子,不出三天就会被弄死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更应该挺身而出去保护她们母子啊。」姬子茞蔑然哼声,「都说温家盛產渣男,他爸敢作不敢当,真是渣中之渣。」
  「可不是吗?唉,讲到这我也挺怨他父亲的,要不是他搞了这么一齣始乱终弃,莲小弟本来是会敞开心扉爱上我的。」
  姬子茞噗嗤,「你怎么就知道他会爱你了,他又不是gay。」
  「你没看到他对柳婕妤的态度吗?他那么抗拒女人,除了因为他是gay,还有什么可能?」
  「说不定只是柳小姐不对他胃口啊。换成别的女人,也许他会接受的。」姬子茞随口道:「好比说,我啊。」
  换李仙噗嗤,「就你这身材,他还不如爱上男人算了。」
  「唷,你看扁我啊?我还在发育期,还有机会长大的。」
  「我不用看,也知道你扁。」李仙哼道:「我认识他十几年了,我的观察不会有错,他是gay。」
  「那是你眼睛业障重,根据我的观察,他应该就是个直男--」
  「还有一种可能,你们没想过吗?」温今莲的声音冷不防地插入对话之间。
  姬子茞和李仙同时转头望去,散着长发的温今莲拎着浇花瓶,就站在厨房入口,也不知道在那儿听多久了。
  他神态自若地当着呆若木鸡的两人的面,走到流理台边,将浇花喷雾瓶装满,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可能是个双插头。」然后在两人的目送中,翩然离开。
  姬子茞呆愣着反应不过来,李仙则欣喜若狂:「你听到了没,我们俩都有份!」
  「有你的头啦!」姬子茞很想哭,就不该跟李仙瞎聊这种话题,现在可好,全被她老师听见了,万一得罪他,她的学习之路就要糟大糕了。
  她顾不得早餐没吃完,追着温今莲往阳台方向跑去。
  到了落地窗边,她慢下脚步。
  阳台长廊外就是游泳池,她的老师却是待在泳池一角,那方角落有个木製梯架,摆满了小巧的盆栽。他背对她,端正地跪坐在木架之前,正在打理那些小小的植物。
  她一时没有上前,他淡漠寧定的背影,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氛围,教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流浪猫,「多多」。
  多多是被遗弃她们姬家山林里的,被发现时还戴着项圈,族里阿姨们给牠取个名字叫多多,是希望牠明白,自己虽被拋弃,但她们愿意接纳牠,给予牠更多更多的保护与爱。
  姬子茞是第一个奔去给多多放饲料的。那时多多一见到人影就远远跑开,过了两个月,牠才愿意在她面前进食。又过了十个月,牠才肯让她搔搔头顶。然而直到多多七年后过世,牠始终不让她抱,也没有踏进过姬氏一族的聚落。
  多多教十四岁的她明白,有些伤害是永远不会痊癒的。有些痛苦是永远都走不出来的。
  她想着,踏上长廊的脚步有些迟疑,些微的声响引起温今莲的注意,他回过头来,与她视线撞个正着。
  两人相对静默了几秒。温今莲缓缓开口:「我长得像乐高积木吗?」
  姬子茞茫然:「?」
  「你皱着眉头,一脸踩到积木,很痛的样子。」
  她的表情洩漏她的心情了?姬子茞连忙按住眉心,一通乱揉,一边想着,她不要让她的老师成为第二个多多。
  具体该怎么做,她没有头绪,可是她知道,想要照亮阴暗的世界,就得当一颗太阳,带来光辉与欢笑。
  于是她放下手,露出平日常带的笑靨,很自然地踱到温今莲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正坐下来,「老师早安。你在做什么?」
  「整理我爷爷的盆栽。」温今莲神色淡淡,取下一盆盆栽,拿起小剪刀,修整枝叶。她身上带着法式吐司的甜香,还有某种暖香,淡淡地縈绕在他鼻端,令他心绪平静,又矛盾地微微骚动。
  「这么多盆,他都交给你整理?」
  「……」温今莲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他两年前中风了,必须坐轮椅,我祖母身体状况也不好,两人一起住进疗养院了。」他停了下,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我母亲也住在那里。」
  「所以你一个人要处理很多事,很辛苦。」他语气中的萧瑟令姬子茞难受,他恐怕就没享受过什么家庭温暖吧?「那我帮你修剪一些盆栽吧,不然你要跪坐这么久很不舒服。」
  温今莲目光凝住,「你懂日式盆栽?」
  他的眼神让姬子茞觉得自己被睥睨了一下,声音不由得缩小:「不懂。」
  「日式盆栽不只是看着小巧可爱,讨人喜欢而已。」他缓缓说着,一字一句,极其严谨,「它需要对大自然的深刻观察与体认,将四季的递嬗蕴藏在其中,它讲究均衡与和谐之美,从容器、土壤到植物本身,三者浑然一体,鑽研得更深的话,它甚至能等同一个人精神世界的缩影,就像是在现实中进行冥想,你懂吗?」
  「我懂。」呜呜,他让她觉得自己的提议好白痴,她持续缩小,小到像小猫般咪咪叫,「听起来就是我不该碰的东西。」
  「李仙跟我这么久,都不敢碰这些盆栽,你……」温今莲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元气爽朗到畏缩萎靡,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他不是有意刁难她,他希望她在他身边始终开开心心的,他放柔语气,「等你能够专心冥想一小时后,你若想学种盆栽,我可以送你一盆全新的,从头教你。」
  那她大概要等到下辈子了。姬子茞皮笑肉不笑,「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努力。」
  温今莲「嗯」了声,看她小心翼翼地重展笑靨,他嘴角浅勾。她还是适合笑容,他喜欢看她笑。
  他,喜欢……吗?
  嗯,他喜欢。
  「老师,我实话实说,不是要拍马屁,」姬子茞一脸认真,「我觉得你各方面都很厉害,不论是身材、冥想、咒语、幻术,或者是这些小盆栽,还有那台没看你弹过、可是光看就知道很强大的钢琴,虽然你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你每一项都是全力以赴,誓死要达到最高境界的。」
  温今莲有些飘移的思绪被她拉回,「所以?」
  「所以,你有时候要放松一点,你绷得太紧了,有碍身心健康。我也会注意,不给你增加压力。」
  他漫不经意,「那我倒要感谢你的贴心了。」
  「所以啊,为了不给你负担,」她更加认真,压低声音,「你是双插头这件事,我会给你保密的。」
  「……」手一滑,盆栽差点被他断头。同时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啪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