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谢二笃定道:“你和他说,让他吃药,他就会吃的。”
  就算是穿肠的毒药,他也会吃下去的。
  谢二看她已经做好准备,道:“那我先让位了。”
  崔韵时点头。
  谢二撑住头,阖上双目。
  她看着他,不清楚两个谢流忱会不会拥有共同的记忆和感知。
  待眼前这人慢慢睁开眼,崔韵时便明白过来,他什么都知道,两个谢流忱能看见、听见一样的东西。
  谢流忱深深望着她,伸手将匣子推向她时也没有移开目光,像一段脆弱的蛛丝挂在她身上。
  徒有固执的姿态,实际上她一扯,就能将之扯断。
  “上辈子我活了很久,知晓六十多年间朝局是如何发展的,历年发生的大事我都写在里面,有些时候该做什么选择,何时该明哲保身,何时该抓住机会冒险一试,你可以拿这个做参考。”
  他说完,又道:“我不会害你,请你一定相信我,里面写的都是真的。”
  崔韵时将匣子拉过来,没多看他。
  谢流忱仍旧不放心,还想再嘱托她几句,全是很多余的废话。
  天冷记得加衣,不能一味地吃自己喜爱的油腻食物,不要纵着白邈,他要在外面厮混,她就跟着一起混到深夜。
  他满心不舍,谁有他照料得细致呢,总是得他亲自看着,他才觉得她不会有事。
  他想了许久,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能再见到她已经很好了,他的存在才是她人生的缺憾。
  他最该做的事,就是彻底消失。
  他的眼皮渐渐支撑不住,意识像飘散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的魂魄之上,像父亲离去的那一日,寒意彻骨。
  他想抓住什么,可是连手都没有抬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出这个世界。
  这一世太短了啊……
  谢二睁开眼,他歪了歪头感受了一下,唇角渐渐勾起。
  事情办成了。
  他一高兴,从架上拿起一壶梨花酿,斟满两杯,推到崔韵时面前。
  他嗅了嗅清甜的酒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话都跟着多起来:“酒不管闻着多甜,入口却都是辛辣的,每回应酬不得不喝酒时,我都悄悄倒了,一滴都没有沾,从未有人发现过,你想看看我这一手吗?”
  崔韵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也慢慢不笑了。
  他明白了,那瓶毒药里也有属于他的一颗。
  他眼里忽然闪出泪光:“我不想吃,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犯错,为何都要这样对我?”
  崔韵时不想和他过多分辩有没有错的问题,只简短道:“你也和他一样不想放弃,会想方设法地继续纠缠我,我累了,想过些安生日子。”
  崔韵时拿着那瓶药:“你要我来动手吗?”
  谢二想了许久,嗓音干涩道:“我自己来。”
  谢二:“我有身后事需要安排,不然会出乱子,让我写一封信可好?”
  崔韵时同意了。
  他磨开墨,写好一封信,交给屋外的元若后又重新回来,干脆地倒出药服下。
  很快就结束了。
  谢二窝在圈椅里,崔韵时看他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缩在里面时,却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谢二忽然睁开眼:“你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来找我,给我喂颗解药。待我将事办完,我会自己再服下那药,不会叫你为难,所以不要自己一人心烦,尽管利用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嘴唇徒劳地张了两下,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崔韵时将桌上那瓶解药装入匣中,拿出那本册子翻了翻。
  内容详实,字迹工整,要点全都用朱笔勾勒出来,做了不同的记号。
  第一页和最后一页还提醒她多抄录几份,以防遗失。
  她忽然想到,谢流忱若是给人做爹,或许会做得不错。
  她抱起匣子,离开了这间屋子,彻底与他作别。
  ——
  裴若望得知谢流忱变成傻子的时候,差点以为元若在和他说笑。
  他忍俊不禁道:“你瞧着挺正经,说起玩笑倒是厉害啊。”
  而当他亲眼见到了痴痴呆呆的谢流忱时,他猛搓了两把脸。
  “怎么回事?”他震惊无比,“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五日前我见他还是好好的。”
  元若转交给他一封信,谢流忱在信上写明,是他自觉人生无趣,才制出能损伤神智的蛊服用,叫他不要声张,也不用为他担忧,这是他自己期望之事。
  而后又是洋洋洒洒对他和陆盈章的关怀和嘱托,叫他小心一个叫闻遐的人挖他墙角云云。
  裴若望拿着这信,看得既恶心又感动。
  他怎么都没想到谢流忱还会自我了断。
  谢流忱明明爱死他自己了,觉得自己命苦,老天都欠他的,恨不得活一百八十岁,活够本钱,怎么会选择这条路。
  裴若望看着捡起鸟毛,用嘴吹着满院子转,还招呼他一起来玩的谢流忱,只用了三日便做下决定。
  什么这是他自己期望之事。
  谢流忱犯糊涂,他却不能看着他糊涂下去。
  他要将他带去南池州,找人给他解蛊,等他一清醒,裴若望就要给他两个大嘴巴子,让谢流忱知道,掌他的嘴,也是他期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