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远处城门后,遥遥有火光混杂着人声缓缓靠近。
  他转回头来,又道:“托赖杜境宽与我的人策应,才能顺利将您救出。然今日事是我叔山梧一人所为,必不会连累他人。城中情形复杂,晚辈还需回去解围,此地不宜久留,诸位须尽快离开。”
  说罢看向决云,后者意会,向郑远持恭声道:“南下的马车和行囊已经安排好,沿途会有人一路护送您和家人抵达蓁州祖宅,请国公爷上路。”
  郑远持心中明白,他今日携府离京,便是与玉京决裂,然而国公府与皇城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不是说断便能断,一应善后,必然有流血牺牲。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能信任的也只有面前这小子。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叔山梧一眼,不再多说什么,牵起了李砚卿的手,朝马车走去。
  郑来仪落在最后登上车,车夫不再等待,果断扬鞭,车马动了起来。
  她坐在窗边掀起帘子,看见叔山梧始终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二人眼神交汇,有如春夜的露水,潮湿而缱绻。
  第94章【二更合一】“父亲,我得去找他。”
  马车顶着夜色一路向南, 在天光将明时抵达了苍梧江畔。
  苍梧江发端自巨茹川的雪山之巅,流经陇右道、山南两道、淮南道和江南两道,贯穿了整个大祈。作为一道天然的分割线, 越过此江, 就到了温润富庶的江南地界。
  几辆马车在位于山南东道襄城郡的渡口停下,码头早已泊候着一辆三层高的楼船。郑远持携妻女下车,岸边等待已久的人迎了上来。
  郑来仪看清来人,神色微怔。
  “国公爷, 末将罗当, 奉将军之命在此迎候。南下的船只已经备好,请国公爷和女眷们登船。接下来由我护送。”
  郑远持端详罗当面目, 沉吟道:“罗当……祁州刺史罗邕是?”
  罗当面色一红:“是末将的义父。末将的伯父乃是霁阳颜青沅。”
  郑远持点头, 他早知罗邕系叔山寻的党羽,没想到面前这低调的小将也与他们渊源颇深。这罗当年纪轻轻, 样貌和罗邕却有神似之处, 虽然言称是义父, 想必也有血缘关系。
  他没有细究,只颔首道:“便有劳罗小将军了。”
  罗当神色顿时严肃:“您严重了,罗当会誓死守护各位的安全!”
  一行人便依次登船, 郑来仪脚步缓缓,落在了最后面。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踩上甲板时脚步一虚,险些绊倒, 被罗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贵人小心。”
  郑来仪回过神来, 冲着罗当扯了扯嘴角。
  罗当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低声道:“贵人不必担心,将军让属下照顾好您, 我们的人会尽全力,绝不让战火烧过苍梧江。”
  郑来仪的视线落在雾蒙蒙的江面上,蟹壳青的天空下,隐隐可见烟波浩渺的大江对岸,有连绵的群山,如同巨幅水墨,横亘于远方。
  “那里是……”
  “是霁阳,鹤皋山。”
  她心头一动。
  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重新遇到的叔山梧。
  那时她刚刚重生,满怀着对叔山梧的痛恨,几乎无法与他共处于同一片屋檐下。她当他是利用自己感情,不择手段谋求霸业的枭雄,一心只想将他拖入地狱。
  所有人都已登船,只剩下郑来仪。她站在那里出神,罗当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等着,也不催促。
  郑远持挽着妻子站在甲板上,李砚卿看见女儿伫立在岸边,一动不动,眉心聚起忧色,便忍不住要唤她。郑远持察觉了妻子的不安,拍了拍她的手背。
  李砚卿忍不住看向丈夫,夫妻俩眸光交汇,李砚卿突然眼眶一酸。
  郑来仪压根不敢去看母亲,她看见父亲转过脸,缓缓看向了自己。那目光中似有无限的深意,了然、包容、心痛、不舍和祝福。
  “父亲……”她只唤了一声,嗓子便哑了。
  郑远持抿唇,等着女儿继续。
  “父亲,我得去找他。”
  郑远持一时没说话,而李砚卿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哽咽。
  郑来仪紧抿着唇,将视线暂时投向他们身后。船舷边,站着一个个模糊的面孔,有在流放途中被救回的国公府的宗亲们,也有因郑国公倒台而受牵连的人。在与叔山梧音书隔绝的这些时间里,他不知使用了多少手段,将所有人救回,送到了这里。
  “李德音誓要取他性命,河东已经落到他兄长手里,玉京还有鱼乘深的禁军,他的处境……实在危险……”
  “可椒椒,你去能改变什么呢?”李砚卿忍不住道。
  “他会有今日处境,也有我的缘故。”
  “那不是你的错。”郑远持的声音严厉了些。
  “我知道。”
  郑来仪眸光清亮,“我从未觉得我做错了,尽管我错认了一些人,也错信了一些事,但这一回,女儿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曾后悔。”
  她在此时此刻突然懂了,前世叔山梧身为自己的夫君,反复问自己是否真的信任他的那些时刻,面对自己一腔热情时隐忍而复杂的眼神,一次次刻意淡漠的反应和举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经历过什么样的战争和倾轧,曾经的她无法想象,以致最后叔山梧一刀刺中她,做了所有的恶人,突兀地结束了一切。
  她一边提醒郑远持提防叔山氏,抵制叔山梧,把掌漕运盐铁掌握钱粮,一边暗中投资战马未雨绸缪,在舜德帝登基之后暗中与江南地方富绅豪强加深联系……种种营营,实则已于心怀野望,对抗朝廷的野心勃勃之辈并无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