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们与韩霄一同上课的机会并不多。每次韩霄出现,都在后排找两张椅子靠着睡觉。老师布置的练习他也从来不做。
  十七岁的李思为早就明白,人并非生而平等。
  李思为的父母消失之前,只给他和李轻轻留下了很少的一笔钱。少到只够他和李轻轻吃饭花销,看病、读书根本不够。以往邻居看他们可怜,还会偶尔塞给李思为一点零用钱,但如今考学是一笔大开销,李轻轻的治疗又进入了新阶段,医生说有一批国外进口的新药,或许会对控制李轻轻的精神状态有一些好处。
  李思为张不开嘴,也不好意思再收别人的钱。
  俞川很少跟李思为提及自己的家庭状况。但李思为也有所察觉。
  自己送给俞川的那双新鞋,他几乎每天都穿。上学遇到他,也是那两三件黑色t恤来回换,衣领都被磨得有些松了。
  生活捉襟见肘,除了节流,只能开源。
  正值暑假,俞川带李思为来了一个地方,一家城郊的物流集散地。这里每天都要吞吐上万吨货物。
  李思为猜测,之前俞川总是突然消失,大约是来这里打零工了。
  “这里给钱多,一个小时能给30块。还不用查身份证。”俞川的语气熟稔老道。
  自此,李思为几乎一整个月都在这里度过,他白天把李轻轻放到隔壁姑母家,跑过来跟俞川一起打工。一天干满八个小时,能有两百多块的进账。五天就能收入上千,这对李思为来说,是一笔过于诱人的收入。
  但钱并不好赚,送到物流集散地的都是大件货物,不仅重、脏,很多包装还很简陋,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掌。
  夏天闷热多雨,地面常常积水,穿着雨鞋走路也容易打滑,干起活来更是难上加难。李思为做事细致,累虽累,肩头和手肘常常磨破,但也从来没出过差错。工头对他很是满意,结钱也爽快。
  结了钱,李思为心情好,变会带着俞川会跑到城里的小餐馆加个餐,顺便给李轻轻打包一盒他最爱吃的话梅排骨。
  只可惜好景不长,两个人断断续续干了不过一月有余,集散中心就出了事。
  李思为记得那天是大暑,他正戴着安全帽清理货物数目。夕阳红得像血,港口刚运来一批货,堆在了进仓处。与李思为同一组的工人大哥正在卸货。
  夏季天气诡谲,原本还是艳阳高照,傍晚时分却忽然来了,狂风呼啸。杂乱的货物在风中摇晃。
  一根钢筋摇摇欲坠,然后倏地从棚顶掉落。而那工人正好在其正下方弯腰搬货。
  霎那间,钢筋笔直地着陆,直接从后背刺穿了工人的身体。咚的一声闷响,而后是嘶哑惨烈的呜咽声。
  等李思为回过头去时,大片的血液从工人腹部涌出,唰唰地冲刷着水泥地,雨水越来越红,空气愈发腥咸。
  李思为先是呆愣住,而后失控地惊声尖叫。等俞川闻声赶过来时李思为已经吓得浑身颤抖,魂飞魄散。
  第二天,物流公司被停业调查,负责人也开始彻查用工,他们没办法再去打工赚钱,甚至连最后一次的工钱都没有给他们结。
  李思为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总是梦到那钢筋刺穿人体的画面,冷汗湿透后背。但他仍要陪着李轻轻去医院,医嘱还没收到,却又收到了一张薄薄的催款单。
  护士刚走,他就急忙收进口袋,却被一旁的俞川伸手翻了出来。
  那天晚上,俞川是在李思为家吃的晚饭。李思为翻了翻冰箱,找到了最后两颗鸡蛋。
  “……要不我就不考了。”李思为背对着他。鸡蛋在锅里翻滚,成型,又被锅铲打散。淡淡的油烟味在窄小的厨房里转圈。
  “不要说这种话。”
  “我文化课还可以的,考个本地的普通师范,学费也便宜。毕业之后再找个糊口的工作应该不难。就算我考上了电影学院,我查了一年学费要一万多。我也付不起……”
  俞川打断了他的话:“李思为,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吗?你真的还想李轻轻跟着你再过三十年这种苦日子吗?”
  “我——”他不知如何接话。
  没等他回话,俞川就砰地把厨房门摔上。
  门框微微晃动,李思为握着锅铲的手顿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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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川很快找到了了第二份工。李思为问他在哪里,他却不说。
  李轻轻的康复疗程还在进行。即便医生已经提前跟李思为打过预防针,针对智力障碍者成年后的治疗手段最多能提高一些基础认知,已经无法完全康复。李思为依旧坚持带他去做。
  只是让李思为意外的是,原本每次康复都不缺席的俞川,这次却没有来。从医院回家到家后,李思为打他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
  傍晚已过,天黑了,李轻轻睡熟了,俞川依旧没有回他的消息。这让李思为有些不安。
  他每隔五分钟就会给对面拨去一个电话,仍是没有一点动静。李思为坐不住了,换好衣服出了门。
  但俞川给他留下的信息少之又少,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男孩几乎完全不了解。除了偶尔谈及自己家庭的只言片语,他几乎没有跟李思为说过更多自己的事。
  他盲目地在街道上跑去,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部只能接打电话短信的手机。李思为找了半个小时,仍旧无果。
  手机也没有任何新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