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说着,认真打量了几眼,伸手拿起那件月白色绣兰草纹的,细瞧了瞧:“这件漂亮。”
  一回头,才发现那人脸上是红着的,见她看他,匆忙眨了眨眼,喉头微微动了一下。
  她怔了怔,才像觉出了什么,弯起眼尾笑了一下。
  大约是因为方才她说他,穿什么都好看。
  她也不拆穿,只上前两步,举起那件袍子往他身上比,一边端详,还要一边称赞:“果然是衣裳越素净,越衬出人天生好看。你那侍人没什么眼光,听我的。”
  直说得江寒衣脸上红得要架不住了,才笑眯眯将衣服往他手里一塞,轻轻推推他:“快去换上,我等你。”
  这人默默接了,头也不敢回,很听话地往屏风后面走去。她望着他的背影,悠然挑挑眉。
  自从春风楼那一夜过后,这人见她,总有些别别扭扭的放不开,话也少些,不如从前墨玉似的眼睛望着她,什么都敢说的那股劲儿。
  或许还是为了那夜的事,自己心里不好意思。
  但倒也还挺有趣。
  江寒衣的动作很利落,不消多时,就从屏风后面出来,衣裳已经换过,连长发亦新束过,换了一条浅青色的绸缎发带,仍是清清爽爽,如修竹一样的气质,但比平日里稍显郑重些。
  面向她道:“好了。”
  姜长宁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只不说话。
  好半天,惹得他都不自信起来,有些忐忑地小声问:“是不是不合适?那我回去,重新换……”
  “不是,”她温声打断,“比我想的还好看。”
  “……”
  他短暂地怔了一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飞快地向外走去,一步也没有等她的意思。
  姜长宁在他身后,兀自无声笑了半日,才拔腿跟上去:“哎,你等等,你认识路吗?”
  ……
  宴席设在一处邻水的楼台。在仲春的暖和天气里,夜来风过湖面,携来沁凉,倒是很让人神清气爽。
  姜长宁到时,溪明已经先她一步,在殿中候着了,如他常年的举止一般,极妥帖,又合礼数。与江寒衣一左一右,在她身后落座。
  无人多闲话,只单等着圣上驾临。
  皇帝姜煜,是在夜幕时分来的。
  见到她的第一眼,姜长宁有一种感觉——她的面色,比不久前在未央宫中见到时,仿佛更不如了。
  乍看是红润的,仿佛中气很足,但细看之下,那更近似于一种病态的潮红,浮在面颊上,终年不褪,而其下的肤色底子,已然是蜡黄的,且其中隐约发青。
  这与她臃肿的身躯、浑浊的双目一起,只证明一件事。
  这位大周朝的帝王,无论是体魄或神智,均不容乐观。
  姜长宁与众人一起,依礼跪拜,高呼万岁,听那把略显沙哑的声音,无精打采地叫了起身,仍旧规矩地坐回原位。
  便听太师萧玉书说笑:“记得去年春狩,陛下英武无双,猎得一头带崽的公熊,好生威风,足足令臣等传看艳羡了许久。不知今年又能得什么彩头。”
  姜煜倚在座上,任由宠侍喂了一枚枇杷,又替她拭净唇边沾上的汁水,才懒散笑笑。
  “朕已经老了,”她在宠侍的手上,漫不经心地抚了一把,垂眼扫视底下席间,“这等事,交给朕的女儿们去。”
  席间坐着一众皇女,闻言自然急忙奉承不提。这个道,母皇年富力强,那个道,儿臣不敢比肩。好一派热闹。
  姜长宁无心听这些溜须拍马,也与她无干,只躲在一旁闲坐。
  谁人不知,以姜煜的身体,日常行走坐卧,都已经不易,正经的上朝是许多年未有过了,隔三差五在宫中见一见大臣,也时常头疼烦躁,常年靠着方士给调配的清心露,以毒攻毒,勉强缓解罢了。
  一个等同于废人的身子,如何还能够猎熊。不过是底下的皇女与近臣,捉来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困兽,赶到面前,由她做个样子射杀,哄她开心罢了。
  这本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无人会去戳穿。
  却不料,席间有一名老臣,也不知是开席不久,已经多饮了几杯,还是对这位陛下经年的昏聩行为,心中有气,竟倏然起身。
  “老臣斗胆,竟不知此间趣从何来。”
  她满头白发,目光倒似鹰。
  “古语有云,劝君莫打三春鸟,劝君莫食三月鲫,便是说,上苍有好生之德,春日万物勃发,宜使其休养生息,而不宜杀伐太甚。陛下见公熊带崽,心无怜悯,反而信手猎杀,身为人君,原本有失慈悲,不足以为众皇女之表率。”
  她道:“更何况,出行一趟,颇费人力物力,前些年晋阳侯刚刚率军抗击渤瀚国,而今二十万兵马,尚在北境没有撤回,军需亦所费不小。朝中大臣不赞同此次春狩者,不在少数,还望陛下细细思量。”
  一番话,掷地有声,惊得殿中众人一时屏息。姜长宁原本装模作样端在手中的酒杯,也不由沉了一沉。
  果然,座上的帝王立刻眯了眯眼。
  “你所提之事,朕为何从不曾听闻?你的意思是,众大臣不敢上奏反对,全在背地里议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