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站在最后,前方密密叠叠的身影将他的视野遮蔽殆尽。
  直到结束时,他远远地瞧见一眼,怀雍随陛下回宫的场景。
  怀雍被陛下抱上御辇,像是被捧进金丝绉纱的樊笼之中,珍贵无比。
  后来,他听其他同学戏笑说,这整个国子监都是陛下为了怀雍打造的。
  就因为怀雍说了一句在宫中念书无聊,陛下便颁布诏令,笼集天下贵族儿郎,盖起这国子监。
  他千辛万苦才挤进去的国子监,对怀雍来说,只是一句话而已。
  他想起父亲生前时常失眠,在夜里悄悄起身,写诗,又烧掉,这样反反复复,看着灰烬出神。
  尽管他是九代单传,卢家最后的嫡系子弟,但是父亲并不要求他多有出息。
  父亲只谆谆叮嘱他:“文起,人各有天命,不可得就别强求,为父只期盼你平安喜乐,从心所欲。”
  那时他还小,懵懵懂懂,听不大懂。
  直到后来渐渐长大了,他才明白过来:
  ——他打从心底,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他想要青史留名,想要成为一代名臣。
  既如此,就不应当与怀雍这样的佞幸之徒相交。
  卢敬锡明白。
  他再明白不过了,比谁都明白。
  然而,然而……
  然而在看到赫连夜偶尔因为怀雍更亲近他时而流露出的嫉妒之色,他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感到一丝愉悦。
  在这个几乎人人皆轻视他的权贵之地,这是他很少能感觉到愉悦的须臾瞬间。
  他回望向赫连夜,张口便是:“赫连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提前招呼一声,门也不敲。”
  赫连夜压住怒意,怒极反笑地说:“你们俩都在,我当然要来凑热闹,你们在那做什么?说什么悄悄话,也分我听听。”
  怀雍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此时已然觉得尴尬至极,嘴硬地敷衍:“没说什么,不过是我在说要帮文起一起罚抄,既然你来了,不如一起帮忙?”
  赫连夜袖手:“我仿不来文起的字,到时候若是被先生发现了,还会害他罚上加罚。要抄你自己抄,谁让你非要带上文起,你看,人也不想陪你不是?”
  怀雍听出他的言外之词,一时语讷。
  卢敬锡却说:“多谢雍公子的好意,不过只是罚抄而已,并不难。你忘了,我平日有空还得抄书贴补家用吗?我自己也能做完。”
  怀雍碰了半鼻子灰,顿时兴意阑珊。
  赫连夜与怀雍都在卢家用了晚膳。
  怀雍先乘车回家。
  赫连夜多留了一时半刻。
  快到宵禁时间,街道空荡,月挂檐牙。
  卢敬锡送别赫连夜,道:“请赫连公子不要误会,雍公子不过是太心善了,怜悯我家贫,才对我多有关照罢了。”
  “我没误会。”赫连夜没回礼,轻轻一笑,看他一眼,说,“你认识怀雍的时间还短,哪有我了解怀雍。”
  说到这里,卢敬锡心中又微妙地起了一丝波澜。
  是啊,他认识怀雍的时间没有赫连夜长,但偏偏怀雍就是更在乎他。
  刚想着,便见赫连夜用幽深的目光不带丁点笑意地凝视住他,继续说:“怀雍幼时在宫中御书房单独延请大儒教他念书,在六岁到十一岁时,他身边有个很要好的伴读,和你一样,大他两岁,我也认识。要是那人当年没死,能顺利长大的话,与你有七分像。”
  第06章 太子
  这边卢敬锡的事还没能安稳了结,那边赫连夜又不知从哪杀了出来,按捺下去大抵改日还是要跟他发作的……等快到家了,怀雍更是担心起父皇今日会不会在。
  要是在的话,父皇知不知道他今天逃学闯祸,若是问起,又该如何应答?
  真是焦头烂额。
  父皇没来,但是唐榆把他手下的干儿子小太监给送过来了。
  小太监则已经置办好了一桌民间小食,说是皇上听说怀雍想吃,特地让人弄的。
  几个厨子也都带到府上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怀雍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觉得意外。
  他涨红脸,问:“父皇呢?他要来吗?”
  小安:“禀告雍公子,皇上他今日也有事要忙,没空过来看您。您若有什么急事,小的现在进宫去。”
  怀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无事,无事,只是有些思念父皇。”
  父皇已经好几日没来看他,也没叫他去宫里吃饭。
  刚过完冬这会儿,有诸多年前堆积的事务要处理,是很忙。
  怀雍大致知道是些个什么事,再往西南那边的蛮夷山民与他们起了些冲突,还有天灾、饥荒一类的事情要抚恤,还要没看完每年官员政绩考核要看,算一下来年徭役、兵役都得花多少钱……
  他从小躺在父皇的怀里听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工作,心中有数便不会担忧慌张。
  忙过这阵子父皇就应当有空了。
  如此想来,他就更愧疚了。
  本来就是忙碌的时候,他还闯祸添乱。
  翌日休沐,怀雍起一大早,进宫给父皇请安。
  顺便请罪。
  他知道前面要先上早朝,但若是等到早朝结束再过来,未免显得他太不恭敬。
  他打算乖乖等到结束,求唐公公不要提前告诉父皇。
  唐公公这头应下,转头就一五一十全部知会给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