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无妨,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更何况,近半年我也少在这寺中了。”
  薛婵:“是因为婚事?”
  “是啊”郁娘子好像总是那般温柔,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婚嫁本是人生大事,我这个做母亲的,纵使再不想理会世事,也还是要回去替孩子操持筹备的。”
  “更何况......”
  郁娘子看着薛婵,温温柔柔笑起来:“二郎很是重视,我亏欠他许多,并不能弥补什么。他难得有所求,我自然是要应得。”
  旨意刚下的时候,他就来过一次积香寺,请她回去。
  薛婵听得有些疑惑:“可是,您又为什么这时候来找我呢?”
  郁娘子慢下步子,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红叶。
  “二郎是我的孩子,作为母亲,他有喜欢的人想要和她成亲,我也很高兴愿意满足。你们是由一旨赐婚被迫绑定在了一起,他的心意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不知道。”
  她转过脸来看着薛婵,面上的笑意敛了几分,多了的是郑重严肃。
  “可是抛却母亲这个身份,我则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接受这门婚事,接受他?”
  薛婵对此很是意外,她完全没有想到郁娘子竟然是因为考虑到自己的心意才特意来找她的。
  既疑惑,又有些动容,于是她的回答认真而真挚。
  “我喜欢他,所以愿意和他成亲。”
  “那就好”郁娘子像是浅浅松了口气,笑着继续往拾阶而上。
  薛婵走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她。
  “您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是因为您和大将军......”
  她没问完,郁娘子却直接道:“是啊”
  郁娘子问薛婵:“你入京,想来听过不少关于二郎父亲的事吧?”
  “是”薛婵点点头。
  郁娘子又继续道:“你瞧着二郎张扬、自傲,可是他父亲比他更加张扬自傲,他整个人热烈得就像一团火一样。而我,胆怯而温吞。”
  “其实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皇后娘娘会为我和他赐婚。”
  两人走完了数十级台阶,走上了一片开阔的平地,站在平地往下看,是一片燃烧的红枫与高高的佛塔。
  “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到处都是陌生的,我很害怕。对于这样一个陌生的人,总是多有排斥。他越近,我就越退。也许是我的态度让他极其挫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总是在闹。我害怕,他恼怒,总之就是无法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他一进,她就退。偏偏这样愈发激得那般狂傲少年羞恼,费劲手段,都要让她在自己身边,被迫接受,被迫习惯。
  他总是会问她,他哪里不好?到底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强迫她喜欢?
  郁娘子忆起往事,忍不住皱眉,眼中尽是怅然忧愁。
  薛婵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
  “闹得最凶的时候,我甚至有了勇气想和离,可是他不同意。婚后一年地某一天,恰巧姨娘随父亲上任,特意前往凉州探望我。我见着亲人忍不住,向他们哭,我说我想和离。”
  郁娘子哽咽了起来,咬着牙说不出话,身子微微发抖。她深深吸气缓了缓,眼中泛起泪光。
  再开口时,声音虽然平静,却在轻颤。
  “可是我父亲知道后打了我一耳光。他说,都已经是旁人所求都求不来的。为何我如此任性?如此不满足?如此不知好歹?”
  风入山间,卷落满山纷飞红叶。落在两人眼前,薛婵几乎都看不清她了。
  只瞧见她仰起脸,站在那里。
  传来的声音已有隐忍哭腔,可是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可是、可是......明明从来没有一个人,问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薛婵或许不大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可是能明白她,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对这世间的不甘与委屈。
  甚至,这份不甘委屈并无人在意,也无人愿意倾听。于是,便藏在心中,藏了数十年。
  “所以,就因此接受了?”
  郁娘子忽地笑了一声,看着薛婵摇摇头,轻声开口。
  “因为我怀孕了”
  她叹了口气,平静了许多:“很神奇,因着这个完全没有准备的孩子,我和他反倒是一下子就平和了。”
  平和到她以为随着世间的推移,日子就会好起来。平和到他以为,可以一辈子那样过下去,可以等到两人相互喜欢的那一天。
  只是,奈何奈何。
  世事总是难料,容不得犹豫等待。故而总是在被迫得到,又被迫失去。
  薛婵抿唇,问她:“如今,您怨他、恨他、喜欢他?”
  郁娘子摇摇头,有些迷惘:“我也不知道。若说喜欢,他若还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可若说不喜欢,很多时候我也挺想他的。”
  薛婵垂眼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年纪实在是太轻了,经历的事实在是太少,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安慰。
  可是郁娘子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道:“你不必为无法安慰我而失落,其实你俩这样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她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引着薛婵往下走。
  “倒是劳烦你,听我说这些。”
  薛婵看着她认真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过错,不喜欢,更加不是。”
  郁娘子愣一下,旋即笑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石阶往回走。
  薛婵问她:“月郎这个乳名,是您所取的吗?”
  郁娘子道:“二郎是在船上出生的。那时他父亲同我在白鹭汀游船,可是突然间下了场大雨,湖上风雨大作,二郎就那样出生了。他生下来的时候,风停雨歇,江面平静,甚至有一轮圆月至山间升起,映得满江月色。所以他父亲抱着他,我们一起取了月郎这个小名。”
  薛婵若有所思的轻点头:“原来是这样。”
  郁娘子轻轻一笑,让人拿了一个小匣子来:“这是二郎出京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薛婵接过:“多谢您给我带过来。”
  她送她到了山门处。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准备婚礼的事宜,你也回去吧。”
  “路上小心”
  两人分别,郁娘子与她辞行而去。
  薛婵突开口叫住她:“郁娘子”
  她停步转身,微微疑惑。
  薛婵笑起来,坚定道:“其实二公子,很像您的。”
  郁娘子怔了瞬,才又笑意淡淡,声音轻轻。
  “是吗?看来是我并不够了解他。”
  第87章
  天已晚。
  待到薛婵回禅院时,遥遥传来鼓声。
  她等了一会儿,薛承淮尚未归。又恐他谁被拉去饮酒,就提前让人煮了醒酒饮备着。
  初桃替她拆髻卸簪,云生轻轻梳着她散了一半的头发,薛婵打开了那个匣子。
  里头是个木条锁琢磨着。
  她嘀咕了一声:“送个小孩子的玩具给我做什么?”
  只是那锁是二十四木的,有些难解。
  初桃将玉钗敛入盒,摇摇头道:“哪有送礼送这费解的玩意儿。”
  “说不准,里头是宝贝呢。”云生梳顺一头发,打趣应着。
  那锁在薛婵手中被转了几圈,思索片刻后,她挑动最上层的一根木,轻轻旋转便抽了出来。随即轻撬其下的一根木条,前后左右的木条亦随之开始活动。
  那木条锁被薛婵拆了大半之后便没什么难拆的了,只余寥寥几根木条。
  她瞧了瞧,里头是中空的,倒不像是能放下什么“宝贝”的样子。
  待拆得只剩最后两根时,落出一卷小小的字条。
  薛婵展开,蝇头小字写着“云中谁寄锦书来”
  “嗯?”她正疑惑着,右侧的窗子突然被“嘟嘟”敲了两下。
  三人面面相觑。
  云生胆子大些,屏气上前,猛地往里开了窗。
  “欸?”
  不是人,不是鬼。
  那窗沿上站着只浑身蓝羽、长青尾的雀儿来,正歪着脑袋瞧着三人。
  窗子一开,它扑棱着飞到镜台之上,望着薛婵跳了跳,开口说话。
  “收信”
  薛婵瞧着它的腿上也绑了个不足半指的竹筒,于是取下竹筒,小心打开。
  里头也是一卷小纸条,上头依旧是蝇头小字。
  “窗外芭蕉窗里灯”
  薛婵微微蹙眉,这积香寺并不种植芭蕉,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初桃取了糕点掰成碎碎喂给那雀儿,又与云生一起逗它。
  铜镜里映出薛婵低头思索的模样,过了一阵,她抬起头,心中已有答案。
  “姑娘去哪?”
  两人逗雀儿逗得起劲,见着薛婵起身披往外走,连忙提了灯随着一起,走时还不忘让莹月照顾着那只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