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清风明月过,高楼凝翠色。
  江策端着酒杯走到萧怀亭身边,笑道:“春风得意马蹄疾,怎么咱们萧世子如今高中,反倒愁思满满?”
  萧怀亭淡笑道:“从前心里只有读书,只盼高中,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却空落落的。”
  江策:“陛下和明义伯府可都高兴着呢。”
  萧怀亭笑道:“泊舟,你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会和你做朋友吗?”
  江策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却也还是答道:“为什么?”
  “因为羡慕。”
  “你恣意自在,一腔热血。你有兄长,就算闯了祸,也会有人替你收拾。”
  “你羡慕我?”
  江策不禁失笑:“萧世子,若论门第,陛下是你亲舅舅,明义伯府高门显贵。若论品貌,风姿朗逸。父母姊妹在侧,前路光明灿烂。这要多圆满又多圆满的,怎么倒羡慕起我来了?”
  他背过身,展臂靠在楼栏前。
  “这恣意自在,是因为少有人管。我爹去的早,我又娘长居佛寺,醉心音律。至于一腔热血,那是因为小时候顽劣不堪,没有耐性。挨骂挨打挨罚的,可没少。就不说其他,陛下当初那三十杖,差点给我打死。”
  江策挑眉戏谑,抬起酒杯道:“怎么?你是羡慕我挨打呀,还是羡慕我被打得半死还要千里迢迢去凉州啊?”
  萧怀亭笑出声,与他碰了杯又道:“从小到大,我听过最多的话,就是明义伯府的人对我说‘明义伯府,可就全靠你了。’”
  “寒来暑往,未有停歇。在学堂里学得慢,课业做得不好。在学堂被先生斥责,回了家还要听教。”
  他慢慢讲着,虽是笑着却倦怠非常。
  萧怀亭想到什么,忽然间眼睛一亮,神采奕奕:“小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你、苏允还有郑少愈爬上我家的墙头,把我带出门玩儿。”
  他说着说着不禁笑起来,笑得轻松愉快:“虽然每次都要闯祸,每次回家都要被骂,可还是很开心。”
  江策语气轻快,玩笑道:“听郑少愈说,明义伯夫妇正在替你相看闺秀,陛下要给你指婚呢。”
  他提及此时,萧怀亭难受得闭上眼,暗自舒气后才扯出无奈的笑意。
  “这又是郑少愈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同你讲呢。”
  “可是”江策瞧他失意却又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禁叹气,“总归是真的不是吗?”
  萧怀亭没有作声,算是认了此事的真假。
  他默然将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只是不知是饮得急还是堵得慌,那酒刚进口就呛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江策连忙拍了拍他的背,萧怀亭双手搭在栏上,低头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该不会......”江策轻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还念着那个姑娘吧?”
  “我......”萧怀亭抬眼看他,只觉一阵酸涩。张了张嘴,可是喉间一时堵得厉害。
  他伸手半掩面,才略苦笑道:“明义伯府需要的,是能同我一并支撑的宗妇。”
  “至于我的喜欢与否......”明朗的少年仰起脸,看着那高悬的明月,眼中尽是月光却无神采。
  “并不重要,从小到大,我也习惯了。”
  “我也就罢了,倒是你啊。”萧怀亭凑近江策,言语间劝慰:“你知道你心里有什么吗?”
  江策:“有什么?”
  萧怀亭笑了笑,道:“你有疾。”
  “......”江策睨了他一眼,皱起眉,“萧怀亭,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坏,怎么好端端的咒我呢!”
  萧怀亭瞧他这样子,又觉得好笑又无奈:“是相思疾”
  “呵呵”江策假模假样笑了笑,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同郑少愈一般,话本看太多了吧。”
  萧怀亭:“我倒觉得,你是该借几本郑少愈的话本子来看才是。”
  他先是开了个玩笑,随后正色道:“泊舟,你难道就没发现吗?”
  江策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那神情一幅我看你还能说什么。
  萧怀亭望着月亮,轻轻道:“你知不知道,只要薛姑娘在,你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泊舟,人生在世,能有喜欢的人很难得。能通喜欢的人在一起,也很难得。”
  江策轻哼一声:“看她就是喜欢她吗?你出现我也看你啊,郑少愈、又玉我也看他们。”
  萧怀亭实在是无奈了:“口是心非者谁?姓江,名策,字泊舟也。”
  江策在肩头捶了一拳,愤愤道:“少打趣我,今日我可是要同他们给你灌酒的!”
  那头郑少愈跑来,拉着两人往席间去。
  他一手挽一个,边走边抱怨道:“你俩吹个风怎么吹这么久?害得我同苏允池兄好等!”
  席宴间觥筹交错,笑声不断。
  高楼之上,少年们欢情高唱,作诗舞剑。
  花满楼,足风流。
  几人大醉,纷纷由着凝翠楼的伙计扶上马车回家去。
  江策同又玉等着人将马牵来,郑少愈爬马车爬了一半,晕晕乎乎又爬下去,跑到江策面前。
  他在身上掏掏掏,将小木牌子塞进江策的衣襟:“这是你的,我可还给你了。”
  江策也晕得厉害,一时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
  伙计牵了马来,他和又玉慢悠悠地打马过明月桥。
  晚风如水凉,柳丝绦绦。
  桥畔正有一对男女并立,女子含情脉脉踮起脚,将花簪在那郎君帽上。
  江策不禁有些失神。
  又玉轻声道:“其实薛姑娘她,挺好的。”
  江策:“你和她很熟吗?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这么为她说话?”
  他笑得一如既往灿烂柔情,只是一连串的话,又冷又锐。
  又玉懒得和这个醉鬼计较,只是淡淡道:“直觉”
  许是面善的缘故吧,他下意识觉得薛婵是个很好的人。
  过了长安街,江策没有往前走。
  又玉疑惑:“你怎么了?”
  江策调转马头,向着反方向扬鞭而去。
  又玉大喊:“你不回家?”
  “明日休沐,我往积香寺去!”
  江策一路驾马奔向积香寺,他跌跌撞撞,穿过殿,走过廊,到了郁娘子的禅院外头。
  好像酒劲又上来了,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连看月亮都变成了三个。
  他靠着院外的墙席地而坐,蜷树而眠。
  出院门倒水的小丫头被他吓了一跳,可是走近一瞧又惊讶起来,向着院内道:“哎呀!兰姑姑,是二郎!”
  兰溪提着灯同郁娘子出来将他扶正。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还往这山上跑?”
  郁娘子:“请僧人来把他扶进厢房,打水洗了脸上床。”
  “是”
  她吩咐完往回走,又道:“去煮些醒酒饮让他喝了再睡,省得明日起来头疼。”
  僧人扶着他进屋擦洗,江策醉得厉害,迷迷糊糊中还自己坐起来,自己擦脸洗手,随后咚一声倒在榻上。
  兰溪柔声道:“二郎,喝了醒酒饮再睡吧。娘子说了,不喝明日该头疼了。”
  江策哼哼唧唧地坐起来,喝了醒酒饮,又咚一声倒了下去。
  郁娘子替他盖上了被,准备起身,刚站起来就踩着个木片。
  她捡起来一瞧,竟是个庙里的花签,她将那花签塞到枕下离开。
  屋内烛火尽灭,月光自小窗而入,竟是亮得惊人。
  第56章
  程怀珠进门的时候,薛婵在书案前提笔出神。
  她本以为薛婵是在作画,可是走近一瞧,发从书案到地上都散着许多笔墨。
  她捡起来看,是抄了许多遍的《清心决》。
  程怀珠心里暗自叹了叹,她们自幼一同读书作乐,她知道她心里多纷扰。
  只是这般积蓄在心里......
  程怀珠牵着她出去,两人在廊下并坐。
  “怀珠,如果是你,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薛婵这样问,有些突然。
  依照程怀珠对薛婵的了解,她是很少会因他人行为情绪而动摇自身心境的人。不知她与江策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还是少女情窦开了,才会让她开口问这样的问题。
  程怀珠想了想道:“首先,一定要长得好看。我这么好看,自然喜欢的人也不能比我差。另外嘛,一定得有趣,我最讨厌死板的人了。想想要是和一个古板得要死的人待一起过那么多年,那多没意思,我还不如不出嫁呢。”
  “不过嘛,此事也很难说。”
  她叹了口气又道:“也许哪天遇上了真的喜欢的人,这个人和自己想要的相去甚远。即使如此,还是会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啊。”
  程怀珠看着在若有所思的薛婵,问道:“你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
  薛婵直接开口。
  “怀珠,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