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低眉垂首,步子轻稳。女侍取了软垫,薛婵敛裙跪拜。
  “薛婵见过老太君,小女无所长,特献此画祝老太君与日月长明,如松鹤齐春。”
  侍女上前展画。
  松木虬翠,斜枝繁茂。白鹤高挑飘逸,羽丝生动毕现,鸟足下一地繁花。
  “你有心了,起来吧。”齐老太太淡淡欣慰。
  云生扶着薛婵起身,立即有人取凳搬于齐老太太下首。
  “坐吧。”
  她挨凳坐下,轻抬起头来正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面容慈和,清明有神的目光正看着她。
  薛婵抬起头来时,齐老太太这才将她完全看清。
  单论长相并不算太出挑,只是乌发云髻,也颇为清明净秀。
  齐老太太轻轻摸着她的手道:“你此番长途跋涉进京本就幸苦,又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些了吗?”
  “承您关怀,已经大好了。”
  “瞧你这样清瘦,年纪轻轻的,要多注意啊。”
  抚在薛婵手背上的手十分和暖,她稍稍平静了许多,轻声应答。
  “谢老太太关怀,自当谨记。”
  齐老太太又问她:“如今多大了?”
  薛婵:“十六。”
  齐老太太点点头:“我家二郎比你虚长两岁,今年十八。”
  有侍女捧盒上前,薛婵立刻站起来伸手推辞:“今日老夫人大寿,我怎能收礼。请恕晚辈推辞之罪,收回吧。”
  “此礼并非我所赠。”
  郑檀按下薛婵,解释道:“这是二郎的母亲,郁娘子所备的见面礼。”
  “可......”薛婵环视了屋内,从进门起便没有人向她引荐那位将军夫人。
  齐老太太缓声向她解释。
  “三月前,淮安王老太妃筹办雅集,邀她离京参宴。本来今日她也该见你,可实在是不巧前几日回京受了风寒,如今尚在病中不宜见人,故而由我将此礼相赠于你。”
  说罢,齐老太太将盒内之物取出套与薛婵手上。
  直到手腕一阵冰凉,她微低头。
  那是一对鸳鸯玉镯。
  话已至此,不可推辞,薛婵起身再拜。
  “未曾拜见却先此珍贵之物,实在羞愧,还请老夫人将小女诚拜之心转与夫人。”
  齐老太太微微点头,绿莹上前扶起她:“冬日里地凉,若再受寒生病,反倒叫我折寿了。”
  薛婵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低着头,由一侧的郑檀引她见过屋内各家夫人娘子。
  她一一拜过。
  长辈先开了口,屋内的几家夫人也开始与她谈话,问及进学所擅,乃至平日喜好。
  虽说她幼年丧母,其父与薛贵妃也十分上心。教养,礼仪,皆是细心教过多年的。
  见薛婵轻言细语,应答得宜,坐在一侧的周娘子悄悄松气。
  众人谈笑融融,外头侍女打帘传话。
  “馆内席宴已备,请老太太移步开宴。”
  席宴一开,她仍和一堆姑娘们凑在一起。
  一场宴席下来,繁琐又盛大,竟是从日午将近夕落还未结束。
  程怀珠在和萧阳君下棋,薛婵坐在一旁看棋局。
  说话说久了有些疲倦,加上饮了些薄酒,生出些醉意来。屋子里暖融融的,那香炉里燃起浓香来,被和暖的气一绞,有些晕头。
  薛婵抚额缓了一会儿,有人轻声道:“屋子里头待久了腻闷,不如到外头走走?”
  她迷迷糊糊抬眼,发现身旁站在方有希,此时正弯下腰扶着她肩,神情有些担忧。
  “想来是席间饮了那几杯酒,有些醉了。”
  方有希微垂眼,思了一会儿道:“等这边局散了,到菱花榭吧?那通透敞亮,比待在这儿好些,叫上程姑娘和萧三姑娘一道去。”
  “我去更衣,你们先去吧。”
  “好”
  薛婵想出去吹吹风清醒些,便借口换衣离席。
  从席间出来时已天色已晚,然而席面还未结束,宴厅的丝竹管弦声在水面飘飘忽忽。
  落日早已自飞檐沉下,那一层淡淡的昏黄日光也融在一墙粉白里。
  侯府的仆侍正将各处的灯都点起来。
  薛婵过湖石假山道便转入了游廊,往右走是后园。
  云生陪着她,两人走过一截白墙黛瓦的爬山廊,绕过一方荷花池,四周都是弯弯曲曲的回廊小径。
  薛婵一路走,一路欣赏道:“这园子建的真好,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
  云生东瞧瞧西看看:“这大户人家的花园不都差不多吗?”
  好看,漂亮,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
  “‘壶中天地,芥子须弥’也是如此了。”薛婵笑道。
  云生听得半知半解,皱起眉直摇头:“听不懂”
  薛婵点了点她的环髻:“呆瓜,平日里教你的书都忘了不成?”
  “我又不是姑娘,每天画那么久还能继续看书习字,下棋捶丸。”云生笑得羞涩腼腆,低低嘟声,“我就是不大明白嘛。”
  薛婵无奈一笑,想了想,轻声道:“就像,画画。”
  云生似是有些了悟:“那岂不就是说,这建园子和画画一样。就像,在泥土上作画。”
  薛婵温笑:“是呀”
  云生同她一起走下山廊,准备往借菱花榭去。
  “不过说来说去,就两个字。”
  “什么?”
  云生想了想,脱口而出:“好看”
  她一脸正经:“我觉得就是啊,虽然不是特别理解什么技法。可无论是姑娘的,老大人的,还是古人的。我都觉得好看,想来造园子与画画也差不多吧。懂与不懂的人,都觉得好看。懂的人,可以研其精妙。不懂的人呢,也没关系。反正两个字----好看。”
  薛婵扑哧一笑,觉得她的话朴实纯粹,认真夸道:“你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两人绕过荷花池的另一边,走过一道九曲桥绕进一方小池塘。
  寒水森清,白雾朦胧。
  薛婵并不打算立刻往水榭去,干脆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她盯着水面淡淡的雾气出神,江策招摇又讨厌的笑意浮现在眼前。
  “......”
  怎么就想起这个人来了?
  且看今日情形,怕不是个好像与的人,薛婵叹了口气:“真烦人。”
  眼前原本是个荷池,可冬日无荷可赏,唯有枯褐残荷。却有两株白梅正盛,冷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卷起碎玉,飘零在清寒水面之上。
  薛婵微微晃头,将那些杂思都晃出去,干脆站在梅树底下,映灯看花。
  倏忽,梅枝一阵颤动,白雪梅花纷纷落在她的鬓发上。昏暗中只见有什么东西迎面扑来,薛婵被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跌坐在梅树下。
  长裙底下钻出个似团雪一样的东西,还会动。
  她小心翼翼伸手去摸,是柔软的,温暖的。
  “喵~”
  云生与薛婵都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狸奴。
  它钻出来,站在白梅底的一块青石上,站得乖巧,唯有一双眼睛圆润发亮。
  借着云生手里的灯,薛婵才看清了一些。
  毛色雪白,金蓝日月眼,尾长若狮。一双眼大而润,清清透透的蓝,皮毛蓬松柔顺,甚至脖间还挂着银锁。
  想来是府上哪位所养吧。
  白雪同皮毛颜色分不清,也难怪趴在梅花白雪中一时难以看清。
  薛婵半蹲在梅树底下,同它歪头相视。它亦乖巧站在石头上,端端正正的,也不跑动就只是看着她。
  “还好是你。”
  好在是猫,她宁愿和猫打交道。
  薛婵取了自己发髻上的衔珠簪,凑近一点点试探逗弄。
  两人一猫就在梅树底下玩了起来,那原先烦躁的心绪也都散去了。
  许是它亲人,玩了一会儿它就开始亲昵地凑上去,蹭了蹭薛婵的手,时不时用它那雪白柔软的脑袋顶云生的面颊。
  两人登时一颗心跟春雪照阳般化成了流水,挠挠它的下巴。
  它也十分享受仰起头,叫声娇软。
  薛婵笑道:“养得真漂亮,也不知道是谁养的,养得这样好。等得闲了,咱们也养上一只来”
  她又摸着它,声音都不自觉温柔下来。
  “你是哪家的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的,它叫喜团。”
  第12章
  一道略有狭促的声音落下来。
  薛婵猛地抬头,直接撞上江策的下巴,撞得他眼冒金星。
  “啊!”
  两人都痛呼一声,一个疼到摸着下巴仰起头,龇牙咧嘴。
  薛婵捂着头顶,跌坐在地,低头咬牙。
  这人有什么毛病,好好的弯腰凑那么近做什么!
  江策却揉着下巴,神情不满:“好好的,忽然抬头干什么。”
  “……”
  薛婵被云生扶着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她抬手,轻轻拂去身上的落雪。
  “我倒是不知,郎君竟有喜欢悄无声息站在人身边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