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穆望该请罪,但以她之了解,大约不会是为了纳妾之事,而是在城门口与自己动手之事。
  “綦嫔怎么有兴致到这等荒僻之地来赏景?”
  綦嫔见元煊一句话都没接,也毫不意外,笑道,“这不是刚从宣慈观出来嘛,顺路而已,既如此,妾先走了。”
  元煊微微颔首,目送人离开。
  此处似乎是宫内最冷僻的地方,崔松萝穿着翻领皮毛的外套,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噤,“您不冷吗?”
  元煊回头瞧她,笑了笑,“此处是寒室,我年幼时曾被关在里头,受冻多了,所以不怕冷了。”
  崔松萝一时怔愣,瞧着那冷凄凄的小屋子。
  “是……有人惩罚您吗?”
  “不。”元煊收回目光,从容走过,“今上登基时年岁尚幼,太后临朝,养虎为患,奸宦共谋,我与太后曾被圈禁,衣食短缺,饥寒交迫,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
  而她,曾经三日不食,将省下的口粮都给了太后。
  所以在太医说了那话之后,太后才会那么快下决断叫她重新入局。
  崔松萝愣了一下,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旧事,好像这个世界,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草木忍冬,我亦能忍也。”元煊笑了笑,“松萝,你跟着我,不会太好过。”
  “所以我给你两条路,入宫为女官,女官并非嫔妃,我暗中给你出力,走到二品甚至一品都有可能。”
  “抑或为我公主家令,你说你善经商,那么掌我的财货、仓廪与田园大约也不在话下,你外头的商铺,也不必挂我的名头,仍是你的,只是这样你要沦为我一党,但凡我落罪,你也逃不开。”
  “但我许你,有我的庇护,至少也能做个京都第一富商。”
  崔松萝在听到第一条路的时候就开始摇头,听上去倒是挺厉害的,就是太高看她在后宫的存活能力了。
  等到后头,她才眼前一亮。
  “我选第二条!”
  元煊勾了勾唇,心中早有预料,补充道,“公主家令虽为公主属官,实则在职官之中,位列九品。”
  崔松萝起先没有体会到元煊这句话深层的含义,等穆望来兴师问罪的时候,方才明白了元煊究竟给了她一条怎样的路。
  公主府,虽然主人长久不在,颇有些野趣,可到底因为元煊的归来焕然一新。
  穆望找上门的时候,元煊正在和崔松萝确认硫黄和硝石制造火药的具体配方和火器制作工艺。
  崔松萝虽然因为写穿越文查过这些知识,但具体的方案还要结合大周当前的制造水平调整。
  此时火器尚未用于军事,仅仅为道士炼丹与大夫用药。
  大周朝局并不稳,南有大梁,北有蠕蠕,皆是心腹大患,更不说因为太后皇帝与先帝的朝堂内斗,积贫积弱,起义频发。
  此刻北方有边患,正是用兵之时,元煊虽然隐忍求生,却也不想大周逐年衰败,军事上的镇压是必要的。
  崔松萝这个投诚来得很是时候。
  崔松萝越和元煊深入交流,越是心惊,她没想到一个上位者,居然对硫黄硝石的记载信手拈来,提问也是让她满头大汗,绞尽脑汁。
  “这事儿还得交给你去试验,会有我的人协助你,需要什么方便尽可开口。”
  元煊顿了顿,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要尽快,我怕来不及了。”
  崔松萝闻言有些诧异,“什么?”
  元煊像是刚刚回神,点到即止,“一到冬日,北面的蠕蠕粮食不够,常常劫掠北镇,今岁大旱,战事是难免的。”
  这也是她从佛寺临走前灵远所担忧的,北六镇已经不稳,战事一起,点将是必然,这去前线的大都督是哪个派系的,都必得争一回,要争,就一定会乱。
  若她有火器这个筹码,在军中会走得更稳些。
  崔松萝听出了她对边患的忧虑,心中暗下决心,要尽快确定火药的配比。
  不过很快元煊就带过了这件事,“现在时局不好过,我瞧着你不是做倒卖生意的,受影响也小些,这是好事,如今士族崇尚奢靡,你用那什么鲜花皂和胭脂香水与那,玉液酒?赚他们的钱是个不错的主意。”
  崔松萝没想到元煊这么快就把自己调查了个干净,还没开口,就听得元煊继续道,“只是你的方子独特,想必打你主意的士族不少,这群人公私营贩,侵剥远近,你遇到什么难处,大可跟我说。”
  元煊将崔松萝的事情安排好,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下了逐客令,“好了,接下来的事,你大约不会适应,先走吧。”
  她需要好好清算一下公主府了。
  崔松萝那双眼睛,一瞧就是没见过血的。
  可元煊不是,她自幼见过太多的血了。
  崔松萝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知道元煊是在叫她先走,正好元煊提醒了她,自己的商号也确实该好好选一选靠谱的人了。
  谁知她一开门,就看到了院中站着一人。
  是穆望。
  第7章 心计
  穆望身为男主,自然有一副好相貌与好身材,时下男子逐美,更重神风。
  洛阳城中,穆望也备受推崇,此刻抱着胳膊立在树下,很有孤高俊朗之姿。
  似是听到了动静,他转过身来,冠帽覆雪,眉目深沉,见了她,眼中有了些光彩,冷颜微缓,“松萝……”
  崔松萝却像是受惊了一般,飞快转头看向殿内的元煊。
  元煊似乎总是在暗处,眉骨高挺,打下荫翳,连带着一双眼睛也带了些阴鸷,此刻并未瞧崔松萝,只是抬眼,气定神闲瞧着院中。
  崔松萝恍惚间想,早年她女扮男装,大约也是金质玉相的人物。
  元煊极为镇定地将手中的纸张压在佛经之下,站起了身,一瞬间连带着殿内横梁也显得矮了几寸。
  那是崔松萝头一次察觉,原来元煊对自己的威压已经算克制了。
  殿中人依旧站在乌木长案之后,像是无形中的对峙,谁先开口,谁先矮人一头一般。
  崔松萝被冻得瑟瑟发抖,裹紧了自己的翻毛皮衣,只觉得大周的冬日格外的冷。
  “元延盛,”穆望依旧这么喊元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元煊,神色莫名,像是痛恨,又像是痛心,“你回来第一天,就罢免了公主家令,这我不管,可你为什么要让她探路石。”
  元煊看了一眼崔松萝,“你这话,要去问她。”
  两人像在打哑谜,同时看向了想要贴着墙根溜走的人。
  元煊笑了一声,觉得那毛茸茸溜走的样子还怪可爱的,穆望就没元煊那般镇定了,见人已经跑到了院外,赶忙跟了上去。
  “你跟我过来。”穆望大有崔松萝不跟他走,就伸手去拉人的趋势。
  崔松萝不想过去,强自镇定,一直闷头往府门口走,“此前小女不知您是驸马,却也曾经告知于你小女若要嫁人,也绝不会做妾,如今我已向长公主禀明原委,还望驸马自重。”
  穆望眉心就皱紧了,“你生气归生气,可你知不知道公主让你做公主家令一事?”
  崔松萝点头,“是我选的,怎么了?”
  穆望忽然就觉得自己大约也要得头疾了,他捏了捏眉心,“公主家令就算是个九品小官,那也是职官!外朝职官,不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能当的,她是利用你,去一步步试探朝廷用人的底线,只怕筹谋着女子当权呢,你却懵然不知,被卖了还给她数钱?”
  崔松萝啊了一声,索性向前走去,“就这?”
  她等的就是女子当权啊。
  穆望瞧她不以为意,一阵头大,追了上去,“什么就这?这公主家令本该是男人当的,太后当权在前,她曾经是太后亲手推举的太子,婚后她避走佛寺,也不过是为了蛰伏求生。”
  “你知道多少人等着她死吗?被废的第一天,她就该被鸩杀在东宫了,可她没有,她不光没有,好端端活到了成年嫁人,甚至静修之后还能重回内庭。”
  “她心计之深,连我有时都窥不分明,所以崔松萝,对这种狠毒之人,你最好敬而远之,否则我都不一定能护住。”
  穆望将这事儿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恨不得当着崔松萝的面将元煊剖开了,掏心挖肺叫她瞧见那里头的漆黑污遭。
  青年字字毫不掩饰,就让崔松萝慢慢皱紧了眉,后退了一步,“什么?”
  这落在穆望眼底就是怕了,知道怕了就好。
  “顺阳眼里从来只有自己的性命和权势,其余一切,在她眼里只会分为棋子,还有敌人。”
  “所以,别掺和进来,松萝,此事若是你畏惧她的无奈之选,我会替你筹谋,明日我便入宫请奏。你记住,这世间唯有我,才能保全你。”
  眼见崔松萝眼底的惊异与气恼,穆望勉强缓和了语气,自己大约是吓着她了,“我送你回家。”
  崔松萝摇头,只觉得无法忍受穆望语气里的想当然与妄断,这就是她笔下的霸道呵护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