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当然是真的,谁会拿这个开玩笑?”对方被这愣头青的反问得有些不高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总之不信你看——”
  那人话落的同时,抬手朝一个方向指去,钟昭满脑子江望渡乍然回京的事,也转头看了过去。
  而这一眼,直接叫他感觉自己像被摄住心脏,近乎肝肠寸断。
  只见此时,那把厚重长刀猝然落下,江望渡没有任何反击之力,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身首分离,眼睛却迟迟没有闭上,被绳索捆在一起的手努力向前伸去。
  而他的目标,赫然是一条被人扔到台上的金虎发带。
  先前在人群中发出叫喊声,吸引了钟昭目光的孙文州被两个官兵按跪在地上,膝盖触地发出闷沉的响声,眼含热泪地仰天嘶吼道:“大人,属下无能,只能在这种境地下完成您交代给我的任务!”
  “看,他的手还在动呢。”最后一个死刑犯脖颈的鲜血喷溅而出,刚刚那朝着江望渡指去的百姓面露不忍,往后躲了躲,唏嘘道,“以前听家里的老人说,被砍下头的人不会立刻失去意识,身体还会下意识地按照死前心中所想,做出一些反应,我当时还以为不过笑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异之事,如今亲眼看到才知,原来是真的。”
  “侯爷那么想碰到这东西,它就是那位工部侍郎留给他的吗,难道这是定情信物?”另一人也不由出声,摇摇头后,叹了一口气,“真是情深意重……可惜了。”
  钟昭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宛如凉透一般,连眨眼都忘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江望渡渐渐透露出死气的尸身。
  在这一刻,他的头剧烈疼起来,眼前忽然出现了很多画面。
  江望渡的眼睛很漂亮,嘴巴也很会说,这一点钟昭很早就知道,毕竟上辈子这人身受重伤,被他剑指咽喉时,仍然可以作出一副情真意切之态,竭尽所能分析利弊,语气和婉地争取一线生机。
  即使他如此想活下去的原因,并不是真的怕死,而是因为他早已为自己选择了另一种死法。
  但那个时候,钟昭听不进去。
  他满心以为江望渡就是害死自己全家的罪魁祸首,欣赏够了对方挣扎求存的狼狈模样,手腕轻轻一动就将剑刺入了对方身体里。
  然后一如现在这样,钟昭毫不犹豫地将江望渡的头砍了下来。
  恍惚间,钟昭看到那名神情倨傲的刽子手,完成任务后施施然擦拭手里的刀,慢慢抬起头来,竟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时隔六年,他又杀了他一次。
  如果上天给他机会,让他能够得知全部真相,继而恩怨尽消,爱上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宿敌,看到一条能与对方相伴相守的路,却又双双又倒在黎明到来前,让他们走向与前世一般无二———
  一人被割断脖颈,身首异处,一人死于围攻的结局。
  那重生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钟昭心如刀绞,一时竟分辨不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本就昏暗的天空响起两道闷雷,隐约夹带着电光,眼见着是要下雨了。
  监斩官和刽子手先后离开,围在这里的百姓也各自念叨着诸如‘得赶紧回去收衣服’‘要提醒儿子早些回家’‘快走快走’的话,没过多久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天大地大,明明刚才这里还热闹无比,倏尔间却似乎只剩下了钟昭和倒在地上的江望渡两人。
  钟昭开始向江望渡跑去,想拼凑起对方的身体,为他合上双眼,想至少为他收敛下尸骨,可不管钟昭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江望渡身上穿过,无论如何都没法真正触碰到对方。
  直到一滴雨落了下来。
  人群散尽的街道陡然刮起一狂阵风,裹挟着那被泥土沾得很脏的发带飘到半空,最后在打了好几个旋后,落在江望渡的脸上。
  随后这被钟昭轻吻过的布条,就像是有了灵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样,遮住了江望渡睁到极致,眼角已经沁出血来的双眼。
  见此一幕,钟昭再也忍不住,他浑身颤抖,失声已久的嗓子终于发出一道喊声:“轻舟!!!”
  ——
  钟昭猛地坐起身来,外间的雨已经停了,整个山洞静谧无比,唯有他方才身陷梦魇中时,被他枕着腿的人手里燃着一支火折子。
  “怎么这样急地唤我名字?”江望渡的表情还算和煦,但不知为何似乎掺杂着一丝怒意,又好像有几分心虚,不过最后他还是伸手碰了碰钟昭的额头,松口气道,“还好烧已经退了,阿昭,我……”
  “……”
  江望渡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钟昭忽然箍住他的腰,对着他的嘴唇急切地吻了下去。
  第165章 拥抱 阿昭,别怕。
  钟昭的思绪仍余大半陷在刚刚的梦里, 浑身都有些微微发抖,于是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雨后泥土潮湿的味道和唇齿间的血腥气糅杂在一起, 使得这里的场景一点都不像阔别已久的情人意外重逢, 倒像是什么野兽/交/媾的前奏。
  他被带到这个山洞的时间应该不短, 多数被雨淋湿的衣服都已经被脱了下去,只剩一条亵裤还套在身上,头发更是早就散乱开来,随着他倾身的动作落在江望渡颈间,挡住了正在轻微滚动的喉结。
  江望渡从被钟昭吻住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柔顺异常地任由对方在自己口腔扫荡, 直到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才稍微挣了挣,又将钟昭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一下一下地顺着钟昭的后背。
  “阿昭,别怕。”他叹了口气, 凑过去在钟昭耳尖上亲了一下,语气温和到了极点,“不管你梦到了什么, 那都不是真的, 我好好地在这里呢, 就在你身边。”
  “轻舟, 你——”钟昭在这一吻之下,意识似乎更清醒了些, 但是很快,他就将自己从江望渡的怀抱中拔出来,重重地蹙着眉问, “你是什么时候动身回京的,只有你自己,还是另带了一队兵?”
  江望渡被钟昭态度上的巨大转变弄得有点儿想笑,动了动嘴准备调侃一句,奈何一抬头正好对上对方盛满焦虑的双眼,遂沉吟了下,握住他的手回答道:“近一个月前,我收到一封来自晋王的密旨,信中说你疑心宁王有不臣之心,要我做好准备,盯紧汾州的动向,一有不对,立刻带兵驰援京城。”
  算算时间,一个月前正差不多是钟昭将自己的判断传回京,收到谢衍回信的日子,也就是说谢衍那段日子里不止与他有书信往来,和江望渡的联络也没有断过。
  但那个时候,谢停所做之事还未被发现,谢衍能给江望渡这样的旨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钟昭又确认了一遍:“那你的意思是,晋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单凭我的一点怀疑,就给远在边关的你下了这样的命令?”
  江望渡点头,而后又咧了咧嘴感慨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晋王的品行有太多可以指摘之处,但到底不是毫无优点,看来时遇的帝王之才,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是传自于他这个父亲的。”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钟昭又问,“你刚奉旨过去不久,忽然带兵返京总要有个理由,“这个理由是你找的,还是他找的?”
  “是晋王替我找的。”钟昭之所以问这种问题,无非是怕他被事后追责,江望渡没有一点不耐,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从我收到他第一封信开始,就一边整饬西北军,一边派人时刻关注汾州的动向,约半个月前,我收到了来自晋王的第二封信,还有一封紧急家书。”
  钟昭眉心一跳:“家书?”
  江望渡颔首道:“没错,这两封信的意思归结在一起,就是家父身患重病,或许即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能够立刻回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晋王身为监国皇子,感念老将军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命我将军务暂时交给营中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回来一趟。”
  “我收到那两封信——以及你写给我叫哥哥的信件后第二天,就接到了汾州半封城的消息,率三万人出发,但只让他们停在城外,看到示警烟花才能进城,两千人充作先锋军,随我一起搜寻京郊。”
  “如果京中出了事,一切都不用多说;如果没出事,晋王也能借家父‘病重’的由头,编出一个我为什么突然从西北回来,以及为什么会带这么多兵将的原因。”
  “……亏晋王能请动镇国公。”钟昭听到中间某句话,表情略显不自然,但他刻意没有多关注这个,最终只是松了口气,往后靠了靠,浑身绷紧的肉也跟着卸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