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您不要这么说,我从没那样想过,刚刚也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而已。”钟昭后面的话非常轻,几乎连姚冉都听不清,“你们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和帮助。”
  话落,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些年谢淮卧病在床,对他一天比一天看重;谢时泽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对他有敬有爱;他又颇受皇帝倚重,官位水涨船高,也觉得自己幸运已极,这一路不能更顺,却没想过在父母眼里,他走的每一步都这样不容易。
  默了许久,钟昭拿出手帕给她拭泪,声音恢复了起初的冷静:“总之这件事情我去处理,阿兰从今天起不要露面,您在家陪着阿兰,医馆的事由父亲自己打理。”
  钟北涯走过来揽住姚冉的肩,低声商量道:“我暂时也不去了,等解决完再说吧。”
  钟昭思考一瞬,觉得这样也好,点了点头便准备往外走去。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钟兰忽然哑着嗓子道:“我能接受。”
  钟昭呼吸一窒,刹那间明白了她口中的接受,是指接受未来面对谢时泽数不尽的妻妾,并从此过上仰人鼻息的生活。
  血直往头上涌,他蓦地转过头,竭力压制的怒气终于难以抑制,再开口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火星子:“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接受,我愿意过那种日子。”钟兰也开始流泪,“不试试怎么知道前面是什么,如果结果不好的话,那我也认了。哥,你一向包容我,再成全我一次吧。”
  “跟他在一起完全就是在赌,你趁早收了这份心。”钟昭破天荒地没应下,语气也重了不止一星半点,指向门口,“现在立刻回你的房间,别等我让人请你。”
  兄妹俩闹成这个样子,姚冉尤为难受,拍拍钟昭的手臂让他消气,又低声示意钟兰服个软。
  然而这一回,钟兰却没妥协,她无视母亲一个劲儿拽自己的手,声音也跟着拔高:“那你呢,你跟武靖侯在一起不是在赌吗?”
  此言一出,正厅内登时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钟昭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出现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耳鸣,什么人声都听不见。
  这一刻,就像是他最开始被江望渡引诱着,在那个屋顶跟对方交换一个吻时,心里最恐惧的幻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他最珍视、也最亏欠的家人,字字珠玑地质问——
  “最开始你怎么说的?江望渡妄图抢夺母亲救命的药草,即使最后失败了,没有成功,跟我们也是这辈子不共戴天的仇人,永永远远都和解不了!可是刚刚巷子里有两个人,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吧,哥你看啊,你不是也爱得很吗?你不是顶着党派不同也要继续吗?为什么你可以赌,我就不可以?”
  第146章 安抚 要抱一下吗?
  正厅之中鸦雀无声, 钟昭闭了一下眼睛,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而也就是这一步迈出去之后,钟兰原本写满不甘的眼睛忽然一缩, 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 似乎连自己都被自己这话惊着了。
  钟北涯怒目圆瞪, 一把将桌上一盏滚烫的茶水摔在了地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吼完这句话,快步走上前去扬起手臂,那模样就像是已经气到极点,准备挥过去一耳光。
  可是还没等他这一巴掌打出去,钟兰便惊惧交加地跪在地上, 抓住钟昭衣袍的一角, 大颗大颗滚出的眼泪劈里啪啦地往地上砸:“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了,你别生气, 也别难过,从今日起我就待在家里, 我听你的话,一步也不跨出家门,你不要……”
  钟昭低声道:“我不难过。”
  钟兰抬起头, 露出一张被泪水淹没的脸, 眼睛里盈满自责, 钟昭心如刀绞, 沉默半晌却只是道:“我会给世子爷出个考题,如果他能通过, 你也能接受,我不会再对你们的事情多说半个字。”
  这本是最合钟兰心意的语句,如果钟昭一开始这么说, 她必定喜悦万分,可现在她拼命摇头,宛如前方是有洪水猛兽,哽咽道:“我不应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哥我错了,我不嫁,我不嫁了。”
  “你先起来。”钟昭垂下眼帘,很清楚钟兰之所以说出这话,不是因为她意识到了这条路有多难走,而是因为在她看来,自己会因为她的固执己见伤透心。
  在得不到所爱和伤害兄长之间,钟兰最终选择了前者,屋内的钟北涯和姚冉松了一口气,总算觉得揪起来的心落回了实处。
  不过这不是钟昭想要的结果。
  “知慕少艾人之常情,男女都一样,刚刚确实是我太急了。放心,我不会抓着这件事不放,更因为这个对阿兰失望。”钟兰的性格他还算了解,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对一个寻常时候连面都见不到的人倾心,最初的惊骇过去以后,他心里油然而生的就是对谢时泽的怒火。
  “接下来的几天,你去不去见他都可以。”钟昭再三保证后把钟兰扶起来,“只有一点,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他。”
  钟兰哭得头疼,恍惚之中对上钟昭泛着血丝的双眼:“好。”
  ——
  从正厅出来,钟昭没回自己的卧房,告诉下人不必近身伺候,孤身来到钟家一处安静的屋中。
  屋檐下的匾额古朴厚重,上面的字是他亲自提的——祠堂。
  以前因为家贫,他们腾不出一间专门的房间摆这些东西,只有主屋角落的桌上放着钟昭祖父祖母的牌位,时不时过去上几炷香。
  自从搬到这里,地方宽敞了,人也注重这些了,钟昭就顺着父亲的意思,辟了这么一个地方,把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放了上去。
  钟昭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净手上了三柱香,然后一言不发地跪在蒲团上。
  香案上的香烧到末尾时,有人推门走进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早就告诉过你让你回去,听到了多少?”眼下父母正在跟钟兰谈心,钟家的仆从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思,随随便便来到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江望渡。钟昭将妹妹刚刚的话回忆了一遍,叹口气道:“她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也不知道你就在屋顶上,只是被逼到极致口不择言,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你们聊到我了吗?”江望渡在他身边蹲下,衣服摩擦的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语气有些诧异,“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钟昭一听他的口风,就知道这人在故意哄自己开心,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只是道:“没有最好。”
  方才经历了一番那样伤筋动骨的争吵,说不累是不可能的,钟昭给江望渡拽了一个空着的垫子,示意对方坐下,自己连视线都没有偏移半分,仍然直勾勾地顶着最上头的牌位,眼底一片黑沉,看不出里面正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祠堂不同于别的地方,任性胡来实在不妥,江望渡衡量了一下自己跟钟昭的关系,觉得站着蹲着都还说得过去,堂而皇之地坐下来就太过分了,因此姿势一点都没动,片刻后道:“你刚刚说要给端王世子出个考题,是什么?”
  “他想娶我妹妹,当然没那么容易。”钟昭想着年纪不大,心思却不浅的端王世子,手下用力将江望渡按坐在垫子上,冷笑道,“你这次大胜齐国,除了几个俘虏,不是还带回一个和亲公主吗?”
  “你想让曾柔公主嫁给他?”钟昭压着江望渡坐下后,左手并没有离开他的肩头,他挣扎了一下,感受到非常明显的阻力,也就顺着对方的意待在原地不动了,“可是在此役中,齐国是战败国,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一败涂地,割让土地无数。曾柔说是和亲公主,实际地位跟战俘差不多,就算嫁与皇子或皇孙,恐怕也只能做侧妃。”
  如此一来,只要谢时泽愿意,钟兰也愿意,他们两个还是可以结拜为夫妻,并不受太大影响。
  江望渡神情有些不解,钟昭缓缓道:“武靖侯有所不知,端王世子的婚事老早就定好了,是端王妃的意思。但若和亲这桩事落不到世子头上,加之他下了决心,端王也在旁边劝,端王妃就算起初不情愿,最后也会点头让阿兰入府。”
  其实如果两国实力相当,娶个外邦公主也不算什么,但现在齐国还能存活于世,完全是因为大梁皇帝抬了抬手,接受这样一位公主,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情。
  江望渡明白了:“尽管你风头正劲,但钟家到底不是世家大族,底蕴不深,若谢时泽真要纳曾柔,就必须得到更力的支持。”
  对于端王妃来说,在儿子一路顺遂的时候,娶个当朝新贵、御前红人的妹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若谢时泽的脚步先被一个异国公主绊住,想解除这个困境,最好的做法就是放弃这门亲事,转而迎娶一个母族更加强势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