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说着,钟昭声音放缓:“那时候你不过小小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能拿太子怎么办?我不会这般强求任何人,此事不怪你。”
  江望渡茫然地看着钟昭。
  重生至今,他一直都在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场梦,梦里是钟父钟母和钟兰化为厉鬼向他追魂索命,他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却又抑制不住地想逃,但每每到了最后,他的喉间都会被插上一把剑。
  那把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洞穿一个血肉之躯轻易至极,他想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自己身体里溅出来。
  很奇怪,提着这把剑的人明明就是钟昭,江望渡却只有在对方身边的时候才能睡个好觉。
  钟昭并非难以沟通的那种人,恰恰相反,他其实非常容易心软,因此这么多年,这么多个日夜,江望渡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是不是自己把那句话说出来,钟昭就会抬手一挥,解下他脖子上的镣铐,从此以后两个人都能解脱。
  转眼好几年过去,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包含各种纠缠误会,他确实鼓足勇气讲出了那句话,钟昭也确实亲口说了不怪他,但是江望渡看着钟昭状似平静的一张脸,却觉得此情此景还不如挨上一剑。
  他上前几步,将那个要命的盒子抽出来放在一旁,将钟昭的两只手都牵住,竭力压下心头漫上的恐慌感,低声道:“我没怎么读过书,你好好跟我说行吗。”
  江望渡刚刚本来就已经被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抓着他的指尖绷到泛起白,钟昭当然能看出对方说的是真心话,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心口的破洞正在变大。
  “你回来四年了,江望渡,共枕而眠的许多个晚上,你有无数机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但是你都没有说。”钟昭没有挣开对方的手,“我倒想问你,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前世之事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今生你过得这么好,为何重提旧疤?”江望渡神色黯淡,苦笑道,“若可以,我甚至想瞒你一辈子。”
  “好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口。”钟昭闻言笑了起来,不过脸上的表情很快收敛了起来,哑声反问道,“不知道怎么开口到头来,就是你眼睁睁看着我在原地打转,直到终于藏不住了,江大人才愿意高抬贵手,赐我一个痛快?”
  江望渡觉得这个说法不对,他明明没有这样的意思,可是钟昭因为他的沉默受折磨是真的,他话到嘴边又想不出该如何分辨,只能徒劳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钟昭盯着他的眼睛,就着现在这个姿势一步步往前走,这次轮到江望渡主动松开握着他的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慢慢往后退,钟昭猛地把人拉了回来,提出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我没阻你去边关,如果我刚刚不是跟着魔一样对你说那番话,你还是不愿意把真相告诉我,对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太尖锐,江望渡脑子一团乱,还没来得及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钟昭的语调却忽然扬了上来,没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低下头,两人近到几乎鼻尖挨着鼻尖的地步,自嘲一笑:“照月崖那夜,除了帮宁王采无忧草,我确实存了些别的心思,江大人不妨猜一猜,在杀谢英和担心你的安危里,我选了哪一头?”
  即使明知道楚三娘奉了谢停命截杀谢英,江望渡反其道而行之,目的是把人好好护送到黔州,钟昭那个时候也已经想好,无论如何都要先确定江望渡的安全。
  为此,哪怕真的让谢英就那么一走了之都没有关系。
  江望渡听罢瞳孔巨震,总算有了反应,他抬手抱住钟昭的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悲鸣:“对不起,我想错了,我不应该……”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刚知道江望渡同样重生归来的时候,钟昭一度很想听他对自己道歉,但现在真听见了,又觉得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意义,“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你从来没说过要同我在一起,是我异想天开以为我们能有未来,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虚情假意里也总能掺一分真吧。”
  钟昭听着他的哽咽,突然在那一刹那卸掉了浑身的力气,感觉计较这些的自己又矫情又可笑,“江望渡,你扪心自问,从头到尾,你有把我当人看过吗?”
  他没再给江望渡开口的机会,很快接了下一句:“刚才你问我为什么,现在我回答你;像你那天说的一样,我这人就是这么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厢情愿地认为前世今生的你是不同的两个人,居然还敢爱上你。”
  顿了顿,钟昭放开对方的手,同时也退出了江望渡两条手臂圈住的范围,眼眶带上一点红意,一字一句犹如顿刀割肉,“但实在太痛苦了,我不想爱你了。”
  第120章 求救 阿昭,你救救我吧。
  钟昭没有给江望渡继续说不的机会, 直接拽着人的手腕从院墙处跳出去,把压根理不清发生了什么的孙复扔在身后,赶在寅时前来到了怀远将军府。
  只不过当然, 因为江望渡没有真正意义上从镇国公府分出去, 单开一支另立门庭,这么称呼更多的是出于尊敬,并不意味着这里真有将军府该配的府兵等一干人。
  因着这层关系,再加上江望渡大约从小就被放养惯了,即使现在已经日益位高权重,也不喜欢身边时刻围着一堆人的感觉, 钟昭进门的时候没受到什么阻碍。
  他没走正门,见到他入内的本就没几个,零星见到的那几个, 从前便没少或看或听说他们耳鬓厮磨,对此情此景早已习惯。
  他们虽然经常在朝上互相弹劾, 但毕竟以前相处的模式跟现在也差不多, 江望渡不想闹到人尽皆知, 因此并未开口说什么。
  于是府里这些人个个面露微笑,目送钟昭和江望渡脚前脚后步入书房,五个人里有四个都在想,他们是不是开辟了新玩法。
  书房的门打开又闭合,江望渡率先发难,抵着钟昭的肩膀将人按在门板上, 脊背重重向后摔去,砸在上面发出砰一声闷响。
  那个盒子到底还是被钟昭带了过来,江望渡眼眶发红:“几个时辰前我们刚刚做了什么事,你心知肚明, 一定要这样吗?”
  “就是因为难以割舍,才要做到这种地步。”相比起江望渡一反常态的失控,后背和肩膀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钟昭并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欲念,注视着江望渡的神情,轻声重复,“一定要这样。”
  “我是武将,又还年轻,十年里有三年常在京城都不容易。”江望渡看出他眼里的决绝,眸光闪了一下,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你不想见我,我便不纠缠你,只是留个念想,这都不行?”
  闻言,钟昭伸出去拉他手腕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视线在虚空漫无目的地飘了好半天,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张桌子上。
  江望渡纵使已经当了两辈子的将军,性子磨得较从前沉稳许多,骨子里也依然有少年打马过长街时,爱玩爱闹的那一面。
  心照不宣的这些年,钟昭被他带得愈发大胆,趁着两人都休沐,没有公务要忙,卧房没意思,在书房白日宣淫也不算鲜见。
  那时江望渡不是谢英最信得过的手下,他也不是端王一党的谋臣,他抱着对方的腰让人坐在桌面上,他们只是钟昭和江望渡。
  “边关一役,我不会拦你,至于宋欢,我连她这个人都留了下来,自然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下手,你大可不必担心。”既知前世的命数,再加上领兵数年的能力摆在这里,钟昭总算不需要再担心江望渡的安危,沉默片刻道,“提前恭祝将军旗开得胜。”
  “……”如果是刚见面时的江望渡听到这话,或许听到这话还会开心,但现在他哪能不懂钟昭的言外之意,剩下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拿这种事做筹码,就是为了跟我把礼物换回去?”
  钟昭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很浅的笑,看着江望渡怒发冲冠的样子,心中非常诡异地涌现了几分快意,还有心情打趣道:“身外之物有什么强留的必要,这样的交易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将军要是不做,那可就太亏了。”
  江望渡死盯着钟昭的表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一开始还挂着嘲讽,但是越到后面越坦然,甚至有了些平静的意思。
  但是这怎么可能,这不对劲。
  他几乎不可置信,脑子也感到阵阵发昏,想不通钟昭的态度为什么来了一个这么大的扭转,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反应。
  明明在不久之前,钟昭还会掐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在榻上,没道理说出前世的一部分真相以后,这人忽然就对他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