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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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个时辰左右,窗棱处传来几声异响,钟昭睁开了双眼。
  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柄上山采药的开刃短刀,在外面的人悉悉索索地凑上来,手放到窗户上的时候,猛地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夜凉如水,江望渡是自己来的,他换了身更利落的私服,头上的玉冠也改为轻便的发带,在钟昭的刀刺过来的刹那偏头避过,有些惊讶于他的早有准备,不过更惊讶的是:“你敢对我动手?”
  钟昭入宁王府前没学过武,只有点父亲教的三脚猫功夫,跟江望渡如今那点花架子招数大差不差。此时两人说是打斗不如说是瞎闹,没过一会儿就双双倒地,只能靠谁在谁上面分辨出谁占上风。
  而这时候钟昭那柄短刀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他不打算真把这东西刺进江望渡的身体里,但到底让对方投鼠忌器,最后关头卸了些力,牢牢地被钟昭按在身/下,脖颈处横着那把刀。
  此情此景与前世那一幕不同,但又莫名相似。钟昭看着手底下发髻松散面带微红、却目光凌厉看向自己的江望渡,眯了眯眼睛:“大人深夜再临寒舍,用的还是走窗这样不光彩的方式,我错把您当成盗贼,动手很奇怪吗?”
  经此一事,钟昭的头发也散了大半,垂下来几绺落在江望渡脸上。他忍着痒意跟钟昭对视,蹙眉开口:“现在看清了吧。”
  言下之意是,你应该放开我了。
  钟昭确实是想放开的,他没有跟仇人贴一起的癖好,重生没把武功带过来这事让他深感遗憾,因此只能忍着无语跟江望渡互殴。
  但鬼使神差的,看着江望渡说话之间喉结滚动,被刀片磨出一道细小裂口,血慢慢渗出来的样子,他竟然有些不想松手。
  钟昭发现自己几乎在享受,这种将江望渡桎梏在方寸之地,掌控对方生死,看他想挣扎又不敢挣扎,只能嘴上多说些话,还得拿捏着分寸不能说太狠的感觉。
  这显然很病态,还有点变态。不过钟昭没苛责自己,被仇恨压了十年的人不变态才怪,那些年在宁王府接受训练的时候,钟昭经常觉得自己没疯实属天赋异禀。
  北城指挥使手下有一大票兵,鬼知道江望渡抓人质,为什么要大半夜孤身前来。钟昭对此不感兴趣,他只知道此时没人能把江望渡从自己手里救走,这就够了。
  “看清了。”钟昭的手动了动,那柄刀也跟着往上挪,直到来到江望渡的脸侧时,忽然被人狠狠刺入了他的头发里,刀尖入地三分。
  江望渡看上去大脑空白了片刻,重新想起来眨眼的时候,已经惊出一身冷汗。钟昭从他身上退开,低头看着他道,“您可以走了。”
  第4章 发带 你怎么会有小江大人的贴身之物?……
  被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逼到了如今这个份上,江望渡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他起身定定地看向自己面前的人,忽然像之前在屋内时一样低声道:“钟昭。”
  钟昭用手帕拭去刀身上的血,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江望渡看着他擦刀的动作,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在留心到上面的伤口还没凝固后,右手握紧成拳,随后没有再主动跟他说一句话,径自离开了。
  钟昭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等到江望渡的背影缩小成一点直至消失,他才微微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刚刚将刀插/进对方发间时,顺势斩下来的束发带。
  这条发带是黑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老虎一类的猛兽,个个栩栩如生,光是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绝非寻百姓能用的。
  更重要的是其尾端绣着一个小小的江字,江姓在京城并不常见,加上时常在外行走这一条,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江望渡。
  钟昭想事情的时候手里会习惯性地把玩些什么,此时无意识地将那条发带缠在手掌上,又慢慢拆开,最后才收进了袖口里。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小妹已经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来,抓着钟昭的衣摆:“你怎么还不去睡?”
  他们的母亲病重卧床,同样睁开了眼睛但下不了床。钟昭把她抱回床上,让她重新窝在母亲怀里:“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阿兰自己守着娘好不好?”
  钟兰今年八岁,平时半夜听到打雷都怕,可今天听罢却从被窝爬出来,发誓一样伸出三根手指:“没问题,哥哥放心。”
  钟昭看着她笑了笑,捏了一下钟兰肉乎乎的脸,点了点头转身欲走。谁料这时候钟母忽然开口道:“摘星草,实在不行就卖掉吧。”
  先前江望渡在隔壁房间、以及窗外闹出的动静都不小,他们这间屋只有这么大,钟母虽没有听清全程,但也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钟昭脚步停顿片刻,回过头来刚要说什么,就见母亲睫毛微动,流下两行泪:“娘怕你出事。”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京中不算紧要,但职级没那么低,掌管着各种零碎的差事。莫说江望渡背后还有太子撑腰,即便没有,想为难钟昭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命比草芥还不如,钟昭往日也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今天为了两株药草跟官爷闹起来,为的是谁她很清楚。
  钟母朝儿子伸出手,钟昭盯着那只手上的细纹看了看,随后凑上去垂下头,任由母亲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顶,哽咽道:“不治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只要能让我看到你娶妻生子,兰兰嫁个好人家,我死也能瞑目。”
  上次听着母亲这般温声细语的提醒,于钟昭而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他的眼眶也有些湿,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钟昭从未想过用母亲的命换自己和其他家人平安,十年间无数次回想与江望渡的初见,如果非说有什么后悔的地方,那也是后悔被江望渡的泪水冲走了戒心,没能第一时间读懂他深藏的恶意。
  钟昭说完这话,就为母亲擦去了眼角的泪,转头看了看尚还懵懂的小妹,道了句“等我回来”后从门口一步跨出,确认好门窗已经紧闭,只身踏入了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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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端王府外。
  钟昭抬头看着牌匾之上,由壮年时皇帝亲题的‘端王府’三个大字,目光慢慢下移,又望向了门口摆着的两个石狮子。
  端王排行老二,是太子亲自承认最难对付的敌手,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已有水火之势。而宁王跟他一母同胞,自己对帝位没啥兴趣,就一门心思帮哥哥争储。钟昭上辈子名义上是宁王私奴,实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端王办事。
  端王为人还行,至少十年间钟昭没见过他滥杀无辜,政绩也算是拿得出手。然而好人不长命,上辈子他甚至没活到三十五,经一众太医诊断确实是病逝。
  至于宁王介入斗争,那已经是很长时间后的事。并且主要原因非他野心滔天,而是端王一党不愿投靠太子,朝中又无别人可以扶持,因此赶鸭子上架推着他上了。
  彼时由于端王亡故,宁王的旧友死的死走的走,扒拉下手指,能说心里话的人竟只剩钟昭一个。
  于是宁王某天把他叫到身边,亲自给钟昭沏了壶茶问:“灼与,你觉得本王能接稳这一摊吗?”
  钟昭,京城人,字灼与。他的科举之途虽然被飞来横祸截断,但多年来看人的功力也练了出来。
  他丝毫不觉得宁王有帝王之材,然而就像士兵都想当将军一样,皇子也都想当皇帝。
  那阵子第五个针对江望渡的杀局刚宣布失败,钟昭心里烦得要命,隔着茶水氤氲出来的水汽看出宁王的迟疑,新的计划油然而生。
  钟昭故意将茶杯端到一半又突然停住,半晌后起身退后半步,行大礼稽首于地,简短地回答道:“凡殿下所愿,属下定当竭力,粉身碎骨以报。”
  宁王以前很少在人前露脸,听到此话颇为激情澎湃。大概他也没想到当初自己随手救下的少年,经受一番历练后会这般有用,不仅全面接管了府上死士的训练、调派、刺杀任务,事关党争也能将话说到他心坎里,当即笑着扶钟昭起身,意味深长地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本王也很清楚,放心就是。”
  钟昭面上一派动容之色,实则并不把这话听进心里。
  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主君都是一个德行。他给宁王当了那么多年马前卒,若对方真有心帮他料理江望渡,曾经那个靠巴结太子才混成六品官的江家庶子,就不会得到上战场的机会,从此找到自己真正适合做的事情,一路连升。
  只不过当然,这话不能说。
  于是钟昭也仅是微微颔首,低声说了一句“谢殿下”,随后便陪着宁王去见外面等着的端王旧臣,正式迈入了夺嫡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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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那场关于权势的斗争,宁王党被江望渡神来一笔的刺杀打乱方寸,最后一败涂地。但在与江望渡的私仇上,钟昭认为自己没输。
  他在端王府外不过站了一晃神的功夫,蹲在院墙上聊天的护卫就看见了这么个不速之客,旋即从跃下来一对孪生兄弟,边警惕地打量他边问:“你是谁?大半夜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